吕布微微一怔,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示意对方不必多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沧桑:“原来是糜家的女公子。无妨,只是偶有所感,想起一些旧事,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他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山峦,轻声道,“只是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少年时的那股心气,一旦消磨,便如同东流之水,再难复返。那是……不可再生之物啊。”
“少年心气?”糜涟眨了眨眼,在他不远处的一块平整青石上小心坐下,好奇地追问,“那是什么呢?是一种……锐气吗?就像温侯您麾下的并州铁骑那般,一往无前?”
吕布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他心中暗叹:我少年时?那是在另一个时空,那个和平的年代,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学业和青春期的悸动。曾遇到一个女孩,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她身上,觉得那一刻便是永恒,曾经发誓要爱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但这些跨越时空的记忆,又如何能与眼前这汉末的世家女分说?
他沉默片刻,思绪电转,将那份属于苏显的私人记忆深深掩埋,转而套用了这个时代“吕布”应有的背景。
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沉郁的力量,仿佛真的回到了那并州边塞的烽火岁月:
“我少年时,正值鲜卑檀石槐崛起,他统一诸部,势大难制。汉军连年征伐,却屡战屡败,云中、雁门一带,烽燧长燃,百姓流离,丧师失地之声不绝于耳。”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草原上的铁骑烟尘,“即便是敌人,也不得不承认,那位一统鲜卑的檀石槐大汗,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代枭雄,英武神勇。”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虽历经岁月冲刷却仍未完全磨灭的激昂:“那时,我的少年心气,便是渴望有朝一日,能提调十万汉家精锐步骑,北出塞外,直捣王庭!犁庭扫穴,封狼居胥!要让那些漠南漠北的胡骑,再不敢南顾我汉家疆土,再不能欺凌我边塞子民!”
这番话,半真半假,融合了历史、他此刻的身份,却说得铿锵有力,充满了金戈铁马的壮怀激烈。
糜涟听得异目连连,呼吸都不由得微微急促起来。
她自幼生长在徐州富庶之地,虽也听闻边塞故事,但何曾亲耳听过一位真正从边塞血火中拼杀出来的名将,用如此沉郁而激昂的语调,诉说这等纵横万里、封侯绝域的雄心壮志?
这远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才子,或是夸夸其谈的清客,要震撼得多。
她看着吕布那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刚毅的侧脸轮廓,心中那份因歌声而起的怜惜与好奇,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着仰慕与惊叹的复杂情愫。
这位温侯,不仅能唱出那般哀婉深情的歌曲,胸中竟还藏着如此浩大磅礴的志向!
“封……封狼居胥……”她喃喃重复着这个充满力量与荣耀的词汇,眼中光彩流转,“那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功业吧。”
吕布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拜,心中却是一叹。
曾经的“苏显”只想过小富即安,与爱人相守一生;而如今的“吕布”,却不得不背负起这乱世争霸、甚至开疆拓土的沉重使命。
那份简单的“少年之气”,早已遗失在时空的缝隙里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释然,将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不再多言。
糜涟见吕布只是望着河水沉默,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似乎更浓了些,心中微动,鼓起勇气,轻声开口道:“温侯若是不嫌……涟……涟唱给您听可好?这曲调,似是更适合女子吟唱呢。”
吕布闻言,有些讶异地转过头。
他方才哼唱时声音极轻,且曲调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可谓怪异,这糜家女公子竟说能唱?他微微颔首,带着一丝好奇:“哦?你听一遍便记住了?”
糜涟浅浅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稍稍清了清嗓子,微垂螓首,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
她并未刻意模仿吕布那带着沧桑和疲惫的调子,而是用自己清越婉转的嗓音,将那段旋律重新诠释。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枫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和狐裘的绒毛,场景静谧如画。
“谈笑风生…回首斜阳…肩上落叶枯黄…”
她的起调柔和而带着一丝空灵。吕布眼神微动,静静聆听。
“城外执剑…潸然泪光…与谁讲?”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拉长,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感伤。
这一句,她唱得格外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和共情,目光悄悄抬起,掠过吕布那线条硬朗的侧脸,仿佛真的在问,那执剑落泪的英雄,心中的悲怆能与何人诉说。
“我看见了,你的风尘,如是在问,此茶可温……”
“凝望远远,羽扇阔论,余生只想,你的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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