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所有的紧张、疲惫、委屈、后怕,和在部下面前必须维持的威严与镇定,在这一刻,在父亲毫不保留的骄傲目光中,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再也绷不住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发号施令、冷静果决的小将军,只是一个完成了艰巨任务、终于回到父亲羽翼之下、得到父亲认可的孩子。
“父亲……”她哽咽着唤了一声,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顺着沾染风尘的脸颊滑落,但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进父亲怀里嚎啕大哭,只是倔强地站在原地,肩膀因强忍哭泣而微微抽动,那强忍着不发出大声呜咽的模样,比任何放声大哭都更让人心疼。
吕布看着女儿强忍哭泣、泪如雨下的模样,看着那小小的、颤抖的肩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喉头。
他再次上前一步,不再是拍肩,而是用他那双能力撼山河、持戟纵横天下的大手,略显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守护意味,将女儿轻轻揽入他坚实而温暖的怀中。
坚硬的甲胄硌得人生疼,却传递着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吕布的声音愈发低沉柔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哄慰的语调,“我吕布的女儿,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在爹这里,想哭就哭出来。”
话虽如此,他却任由女儿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甲,那只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柔而有力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如同幼时哄她入睡一般。
此刻,他不是威震徐州的温侯,只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
这一刻,威严的州牧府大堂仿佛也变得温暖起来,连窗外喧嚣的蝉鸣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安排好吕瑞后,吕布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厅堂院落,向后宅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还残留着白日曝晒后的余温,空气中弥漫着夏日草木蒸腾出的、略带腥甜的泥土气息。
这偌大的州牧府,每一块砖瓦都还浸染着前主人的痕迹,也铭刻着他强权征服的印记。
行走其间,属于苏显的灵魂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而属于吕布的肌肉记忆,却在此刻悄然苏醒,指引着他走向那片被视为“家”的私人领域。
越靠近那扇通往内院的月亮门,他的脚步就越发沉重,竟比面对曹操大军时更为紧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
门内,是那个与穆子薇有着惊人相似容颜的女人——严氏。
这一次相见,与在沛县陋室中的初见截然不同。
那时他饥寒交迫,前途晦暗,严氏的温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如今,他坐拥坚城,手握重兵,成为了这徐州的新主。
地位的跃升,并未带来预期的释然,反而让那份基于记忆投射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他会看到什么?
是乱世夫妻劫后重逢应有的悲喜?
还是那份因地位变化而可能滋生的、小心翼翼的奉承?
抑或是……那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灵,会在此刻发出更强烈的、撕裂他灵魂的嘶鸣?
这具魁梧躯壳内,现代的灵魂与古代的记忆猛烈冲撞着。
苏显的理性让他想要厘清这混乱的情感,而吕布的本能却驱使着他,去抓住这冰冷乱世中唯一的温暖。
他站在精雕细琢的月亮门前,门前石阶缝隙里,一丛野草顽强探出头,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单,一如他此刻漂泊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灵魂。
他深吸了一口那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去推开这扇比千军万马把守的城门更耗费心神的心门。
终于,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象征着公私领域分界的门。
门轴发出轻微而悠长的“吱呀”声,在这尚未完全恢复生机的府邸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后的庭院,仿佛是乱世中一个被精心守护的孤岛。
几株老槐枝叶繁茂,投下浓重而清凉的阴影,将外界的杀伐之气隔绝大半。
假山石上,带着水意的苔藓绿意深沉,显然是被精心照料过。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透过叶隙,在清扫干净的青石板上投下无数斑驳晃动、如同碎金般的光点。
而这一切光影交织的中心,恰好笼罩着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薄纱襦裙的窈窕身影。
她正背对着他,微微弯腰,专注地修剪着一株盆栽石榴过于繁茂的枝叶。
那动作舒缓而宁静,指尖捏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每一次起落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
这一幕,与她之前在沛县陋室中,于窘迫中勉力维持体面的姿态何其相似,却又因环境的改变,多了几分属于“州牧夫人”的、自然流露的安然。
似是听到身后那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迟疑的脚步声,那身影顿了顿,缓缓地、极其优雅地转过身来。
夕阳的金辉毫无保留地映在她脸上——正是严氏。
那一瞬间,苏显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重锤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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