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灰石城堡的塔尖上,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铁匠在锻打天空。安妮蜷在壁炉边的天鹅绒沙发里,火光舔舐着她苍白的脸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每年雨季,这栋祖传的城堡就变成一个巨大的共鸣箱,把庭院里凄惶的雨声和另一种更顽固的声音一起送进她的耳朵——阁楼上的音乐。
那不是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它冰冷、精准,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模仿悲伤。音符细若游丝,顺着盘旋的楼梯井蜿蜒而下,钻进耳朵,钻进心底最潮湿的缝隙。每当雷声碾过天际,这诡异的旋律就准时响起,如同某种来自黑暗深处的召唤。
安妮的手指无意识地探进沙发垫的缝隙,触碰到一片坚硬温润的物体。她把它掏出来,是昨天在城堡阴冷庭院角落里发现的那枚琥珀。只有拇指大小,沉甸甸的,像凝固的阳光。琥珀深处,一只小蜘蛛保持着永恒的坠落姿态,八条纤细的腿凝固在半空,仿佛时间在某个瞬间对它按下了暂停键。她将它贴在掌心摩挲,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黄色光泽在琥珀内部一闪而逝。是错觉吗?她感觉那凝固的小东西似乎……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琥珀依旧安静,只有壁炉火焰在它表面投下跳跃的光斑。也许是雨水敲打窗棂太久,连她的感官也浸透了湿冷的疲惫。
就在这时,阁楼上那细碎如泣的旋律陡然拔高,几个尖锐的音符刺得她头皮发麻。壁炉里的木柴猛地“噼啪”爆裂一声,火星四溅。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安妮赤着脚,踩上通往阁楼的冰冷石阶。腐朽的木阶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不合时宜的造访。阁楼的门就在盘旋阶梯的尽头,厚重的橡木门板布满岁月的裂痕,像一张干枯的嘴。一丝微弱但确凿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同时泄出的还有一股冷得刺骨的空气,以及那叮叮咚咚、愈加清晰的旋律。
她停在门前,屏住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指尖触及粗糙湿冷的门板,她深吸一口气,用力。门轴发出锈蚀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沉重的门板极其缓慢地挪开一道细缝。
一张脸瞬间填满了那道缝隙。
是父亲。
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此刻凌乱地搭在汗湿的额前,那双总是沉稳睿智的灰蓝色眼睛,此刻被无数条狰狞的红丝占据,像碎裂的冰面下涌动的岩浆。那眼神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如同猎鹰锁定了一只误入巢穴的雏鸟。门缝里溢出的寒气,远不及那目光带来的刺骨冰冷。
“安妮!”他的声音低沉破碎,更像受伤野兽的呜咽,“不准!永远、永远不准靠近这道门!听见没有?不准进去!”那声音里的恐惧与执拗纠缠在一起,沉重如铁,狠狠砸在她稚嫩的心口。他猛地将门拉回,沉重的关闭声在楼梯间回荡,隔绝了那诡异悠远的乐声,也隔绝了那道光线和寒气,只留下父亲粗重可怕的喘息在门板后,以及安妮僵硬的身形和无措的恐惧凝固在黑暗中。
她瘫坐在楼梯冰冷坚硬的木阶上,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铁钳扼紧咽喉。壁炉火焰的温暖似乎已成为遥远模糊的记忆,唯有那门缝里最后瞥见的父亲扭曲的面孔和野兽般的目光,在她视网膜上烙下滚烫的印记。
指间那枚沉甸甸的琥珀似乎轻微一动。安妮摊开手掌,掌中琥珀在楼梯间昏暗不明的光线下,泛着一圈朦胧、柔软如薄雾般的光晕。紧接着,她清晰感受到琥珀内那个凝固的轮廓——那只小蜘蛛——极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这一次绝非错觉。一点极其微弱的意念——更像一种温柔无声的气息——安抚般地拂过她的指尖。随即,一枚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光粒,像一滴浓缩的月光从琥珀表面无声剥落,悄然悬浮在空气里。
那光粒如同受神秘引力的召唤,微微闪烁几下,便径直飘向楼梯下更浓重的阴影深处。安妮的心依然因父亲的惊骇警告而狂跳不休,但这光粒的轻盈姿态和那份莫名的亲近感,如同冥冥之中的一声低语,抚慰了她的惊惧。她屏住呼吸,起身悄无声息地跟随着这缕倔强的微光,离开了楼梯口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
光点像尽职尽责的萤火虫,轻盈掠过冰凉的大理石回廊,最终停在一条几乎被高大的橡木书架完全淹没的狭窄走道深处。那里堆放着厚厚的落满尘埃的卷宗和羊皮纸散卷。光点在一只异常厚实、样式也显得格外古旧的铜质墨水瓶上稍作停留,随即如露珠融入沙地般倏地熄灭,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光痕气息。
安妮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她认得这墨水瓶!那是父亲年轻时去阿尔卑斯山麓一个极偏远市集买回来的物件,他称它为“守拙”。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她,顾不上拍掉厚厚的灰尘。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手指触碰到墨水瓶冰凉的金属边缘。它异常沉重。安妮深吸一口气,握紧瓶身,以瓶口为轴,果断地向右用力一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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