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康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倒是会挑时候表孝心。贵妃如何说?”
“贵妃娘娘当时并未亲见何公公,一切由瑞姑姑处置。事后瑞姑姑禀报,娘娘只道‘知道了’,并未多言,亦未有何吩咐。” 楚宁如实回答。
康熙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是否有所隐瞒,最终移开目光,语气略显缓和:“贵妃向来明理,不掺和这些是非,是对的。” 他顿了顿,忽然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在涵今斋整理旧档时,可曾见过涉及太医院早年脉案、方剂变革的记载?”
话题从承乾宫、太子,突然跳到了太医院旧档?楚宁心中疑云大起,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回皇上,奴才在涵今斋时,整理过部分前朝与本朝典章制度、舆图方志,太医院专门脉案方剂之存档,似不属涵今斋主要收藏范畴,奴才未曾见过系统记录,只有零星提及。”
“零星提及?”康熙追问,“提及什么?”
楚宁快速回想:“譬如前朝某位太医对某种疫症的论述,或本朝初年对某些药材产地、药性的考订文章。具体……具体涉及后妃脉案方剂的,奴才确实未曾整理到。” 她留有余地,没有把话说死。
康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方镇纸,眼神深邃:“太医院掌皇家康健,历来规矩森严,脉案存档更是机密。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有人想在药石之上动心思,未必没有空隙可钻。”
这话让楚宁如遭雷击!康熙是在怀疑有人借医药之事做手脚?联想到佟贵妃持续多年的“心病”,那药罐底部的微小瑕疵,坤宁宫暴毙的司药宫女……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难道康熙深夜召她,不仅是为了问太子之事,更是要借她这个“曾在涵今斋整理旧籍、如今在承乾宫近身伺候”的宫女之口,了解或核实某些与贵妃病情、与太医院相关的隐秘?
她突然明白了德妃来访时那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少听少看少沾染”的深意。或许德妃早已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才来提醒承乾宫彻底置身事外!而佟贵妃的“病重静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忧烦,更是一种极致的自保!
“皇上明鉴,”楚宁声音微涩,“太医用药,关乎风体安康,自是万分谨慎。承乾宫一切用药,皆依太医院定方,经瑞姑姑或奴婢等人仔细查验,方敢奉与娘娘。” 她强调流程的严谨,却不敢对“是否有人动手脚”做出任何判断。
康熙看着她,目光中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些,转而化作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思量。“查验……嗯,查验是好的。” 他缓缓道,“但有些东西,肉眼凡胎,未必能看得分明。心思,有时候比药石更毒。”
楚宁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罢了,”康熙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你退下吧。今夜朕问你的话,出了这个门,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贵妃。记下了?”
“奴才谨记,绝不敢泄露半字!” 楚宁深深叩首。
“梁九功,”康熙吩咐,“带她出去。从西华门走,让人悄悄送她回承乾宫,莫要惊动旁人。”
“嗻。”
跟着梁九功走出暖阁,楚宁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夜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梁九功一路沉默,直到将她交给等候在角门外的两名侍卫,才低声说了一句:“姑娘今晚受惊了。回去好生当差,万事……多想少说。”
楚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跟着侍卫默默离开。
回承乾宫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黑暗。楚宁脑中反复回响着康熙的话:“有些东西,肉眼凡胎,未必能看得分明。”“心思,有时候比药石更毒。” 还有那句关于太医院旧档的问询……
皇上是在怀疑佟贵妃的病,并非简单的“思虑成疾”,而是可能被人以隐秘的手段长期影响甚至加害?而怀疑的对象,或许指向了某些有能力、有动机在太医院或后宫医药环节做手脚的势力?太子?其他皇子?还是……后宫中的某些人?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如此,那佟贵妃持续十年的“病症”,那封提醒“敛华守拙、前鉴不远”的无头信,以及最近坤宁宫的风波,恐怕都被一条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暗线串联了起来!
而康熙今夜特意召见她这个身份微妙的宫女,是偶然的询问,还是有意将她置于某个观察或试探的位置?他是否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甚至……已经开始了某种布局或清洗?
回到承乾宫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瑞姑姑一直在耳房外焦急等候,见她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却也没多问,只让她赶紧歇下。
楚宁躺在铺上,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她知道,经过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她不仅窥见了冰山之下更可怕的阴影,更被那只掌控一切的手,无意或有心地,推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深渊。
康熙那句“心思,有时候比药石更毒”,像一句冰冷的谶言,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在这座用金玉锦绣包裹的宫殿里,最致命的毒药,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些看得见的草木金石,而是那些隐藏在人心最深处、无声流淌的恶意与算计。
而她,又该如何在这毒雾弥漫的迷宫中,找到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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