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牛留在李家,找李寡妇要了点清水和布,重新处理了一下腿上脚上的伤。
又让她熬了碗最稀的米汤,就着一点咸菜喝了。
肚子里有了点热乎气,人才觉得又活过来一点。
他坐在李家堂屋的门槛上,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截狗骨头。
刘屠户……那是镇上有名的浑人,力气大,脾气暴,杀生多年,身上煞气确实重。
但也贪财,好酒。
十块钱,加上一点“鬼神”的恐吓,或许能说动他。
只是,这井,这水脉,连着那山涧,连着那找梳子的女鬼。
刘屠户下去,凶多吉少。
可崔大牛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自己下去是十死无生,找别人,还有一线希望拿到梳子。
这世道,谁不是拿命换口饭吃?刘屠户自己愿意,那就怪不得谁。
天色将黑时,李寡妇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后面跟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正是刘屠户,穿着件油光发亮、沾着暗红污渍的皮围裙,粗眉大眼,满脸横肉,手里果然提着一把用布包着的、沉甸甸的杀猪刀。
他目光落在崔大牛身上,先是愕然,随即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怀疑。
“就你这小瘸子,是那个什么……悬卵子道长?”刘屠户嗓门洪亮,带着屠夫特有的腥气,“李寡妇说得神神叨叨,说什么井里有鬼,要老子正午下井捞梳子?还他妈说知道老子后院井渗血水?小子,骗钱骗到老子头上了?信不信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卸了,挂肉案上当添头?”
崔大牛坐在门槛上,没起身,抬起眼皮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刘屠户,你左肩阴雨天是否酸痛难忍?子夜过后,可曾听到后院井边有嚼骨之声?你三天前宰的那头老黑猪,猪脖子上的刀口,是不是比平时深了三分,血色也发黑?”
刘屠户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崔大牛说的,前两样他确有感觉,只是没当回事。
最后那黑猪刀口……他仔细回想,好像……真是有点不对劲?那天猪挣扎得格外厉害,他下刀是狠了些……
“你……你怎么知道?”刘屠户的嗓门低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崔大牛。
崔大牛不答,从怀里摸出那包着玄虚子枯发的小布包,打开一点点,让刘屠户看到里面枯黄的头发,又迅速包好。
“有些东西,沾了血,积了怨,就不是寻常物了。你那把刀,还有你这个人,煞气是重,但也招东西。李寡妇家的井,和你后院的井,怕是喝的同一条水脉里的‘水’。那把桃木梳子,是关键。你不想要那十块钱,可以,但有些麻烦,沾上了,可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刘屠户脸色变幻,看看崔大牛,又看看那口盖着石板的井,再看看手里用布包着的杀猪刀。
十块钱不是小数目,够他喝好些天酒了。
而且,这瘸腿小道说的话,邪性,但又好像戳中了他心里一些隐隐不安的地方。
他杀生多年,不是完全不信邪。
“……真就正午下去?捞把梳子就成?”刘屠户瓮声瓮气地问。
“红绳系腰,公鸡血抹额头,新糯米含在口中。正午阳气最盛时下去,动作要快,不管看到什么,别回头,别应声,摸到梳子立刻上来。上了岸,用这把杀猪刀,在井口三寸处,狠狠剁下去。然后,头也不回,离开这里,三天别靠近水边。”
崔大牛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背出来,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全凭那本破册子上东鳞西爪的暗示和他自己的胡编乱造。
刘屠户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行,老子就信你一回。明儿个正午。要是耍花样,或是让老子白沾一身晦气……”他掂了掂手里的杀猪刀,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崔大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当晚,崔大牛就歇在李寡妇家堂屋的草席上。
李寡妇把里屋让给了刘屠户。
小女孩的咳嗽声时不时传来,李寡妇在里屋低声啜泣。
崔大牛睁着眼,望着屋顶的黑暗,怀里揣着册子和头发,手里握着狗骨头,耳朵听着后院那口井方向的动静。
一夜无事。
至少,表面上。
第二天,日头升高。
李寡妇按崔大牛说的,找来红绳,杀了家里唯一一只打鸣公鸡,接了半碗鸡血,又淘了把新糯米。
刘屠户脱了皮围裙,只穿件短褂,露出筋肉虬结的膀子,把红绳在腰间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他用手指蘸了鸡血,在额头胡乱抹了个“王”字,又抓了把糯米含在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然后,他呸地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走到井边。
崔大牛、李寡妇,还有几个被消息吸引来、又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张望的邻居,都屏息看着。
刘屠户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横肉绷紧,一把掀开了井口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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