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将府的议政结束后的第三天,嘉奖令抵达了青石洼。
时值午后,北地的日头正烈,晒得营地上空的尘土都泛着白蒙蒙的光。李世欢刚从地里巡视回来,满身尘土,就看见营门处有几骑快马卷着烟尘驰入。为首的是个穿青袍的文吏,后面跟着两名镇兵。
“李戍主!”那文吏勒住马,高声喊道,“镇将府嘉奖令到!请速召集众人接令!”
留在营地里的人顿时骚动起来。流民们从土屋里聚拢过来,交头接耳。在这北地边陲,一纸来自镇将府的文书,往往意味着生死荣辱。
李世欢擦了把额头的汗,对身旁的司马达低声道:“去叫侯二和各队头领。还有,请孙监营来。”
“是。”司马达应声而去。
不多时,监营使孙腾跑来,走到李世欢身边,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李戍主,看来那份《难情详陈》,真入了段将军的眼。”
李世欢躬身:“全赖孙监营督导有方。”
孙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时,侯二领着七八个队正赶了过来。他们站在李世欢身后,看着那文吏。
那文吏见人到齐了,从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文书,清了清嗓子,展开宣读:“怀朔镇镇将段令:查青石洼营田区戍主李世欢,自受命以来,勤勉务实,不避艰难,于砂石荒芜之地率众垦殖,条陈详实,对策明晰,实为北边典范。今特予嘉奖,以励士气......”
文吏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面前这群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的人,继续念道:
“一、赏戍主李世欢锦缎十匹,银饼五十两。”
“二、准青石洼营田区今岁所产之余粮,除上缴定额外,可自留三成,由戍主李世欢酌情分配,以慰劳苦。”
这话一出,连孙腾都微微动容。自留三成余粮,这在北镇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先例!各戍各郡的产出,向来是尽数上缴镇将府,再由镇将府统一调配。能留下口粮已是万幸,何谈“自留三成”?
流民们显然也听懂了。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有人甚至跪了下来,朝着怀朔镇的方向磕头。
但文吏的声音提高,压过了欢呼:“三、着令青石洼戍主李世欢,务必督率全营,精心耕作。秋后实产,须达两千五百石以上。若成,则上述允诺皆兑;若不成,或不足此数,则以虚报冒功论处,前功尽弃,严惩不贷!”
欢呼声戛然而止。
营地里一片死寂。只有热风卷着沙粒打在土墙上的声音。
两千五百石。
比原先预估的两千石,多了整整五百石。而且不是“预估”,是要达到“实产”。
李世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卷黄绫文书,声音平稳而清晰:“末将李世欢,领镇将令。必竭尽全力,不负将军重托。”
文吏将文书递给他,又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里面是十匹颜色鲜亮的锦缎和一个沉甸甸的皮袋。李世欢接过,转手递给身后的司马达。
“李戍主,”文吏压低声音,“段将军说了,他很看好你。但这五百石的坎……你得跨过去。”
李世欢点头:“谢大人提点。”
文吏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镇兵绝尘而去。
营地里依旧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李世欢,看着他手里那卷黄绫文书,眼神复杂。
孙腾走了过来,“李戍主,恭喜啊。锦缎银饼,自留余粮,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李世欢转身看他:“全赖孙监营在镇将府面前美言。”
“美言谈不上。”孙腾摆摆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过李戍主,你我同在青石洼,有些话,我得提醒你。这‘自留三成’的口子,北镇十几年没开过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世欢看着他:“请孙监营指教。”
“因为这是双刃剑。成了,你有了收买人心、积蓄实力的本钱。不成,或者将来有人翻旧账,这就是‘私截官粮’‘中饱私囊’的罪证。段将军手里,可不止一把刀。”
说完,他拍了拍李世欢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土屋。
李世欢站在原地,望着孙腾的背影,出神。
“将军……”侯二凑过来,脸色有些发白,“两千五百石,这……咱们能行吗?”
司马达也低声道:“按目前长势,三千石都有可能。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有旱、有蝗、有战事……”
“没有万一。”李世欢打断他。
他转过身,面对聚拢过来的流民。深吸一口气。
“乡亲们!”他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人群骚动。
“镇将段将军,给了我们天大的恩典!”李世欢举起那卷黄绫文书,“只要我们秋后能打够两千五百石粮食,咱们自己就能留下三成!三成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意味什么?意味着今年冬天,咱们的婆娘娃娃不用饿肚子!意味着明年开春,咱们有更多的种子下地!意味着咱们在这青石洼,真能扎下根,活出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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