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公的咳疾是在一个雨夜突然加重的。
舒婉公主守在床边,看着丈夫憋得发紫的脸,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太医施了针,灌了药,折腾到后半夜,咳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祁国公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妻子脸上:“吓着你了?”
“你说呢?”舒婉公主眼眶通红,声音却还是温和的,“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祁国公扯出个笑,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能挽强弓、挥重剑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青筋凸起,皮肤松弛得像枯树皮。
“叫钰儿回来吧。”他说。
舒婉公主的手抖了一下。
“该交棒了。”祁国公望着帐顶,语气平静,“我这身子撑不了多久。趁现在清醒,把事都交代清楚,走也走得安心。”
“胡说什么……”舒婉公主别过脸去擦泪。
祁国公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消息传到北疆时,祁钰正在巡营。传令兵跪在地上,话还没说完,祁钰已经冲出了营帐。
“将军!您的甲——”
“不穿了!”祁钰翻身上马,“叶琳儿!营中事务交给你!我回京一趟!”
叶琳儿追出来时,只看见一骑绝尘的背影。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对副将道:“加强巡防,任何异动立刻来报。”顿了顿,“还有,派人去追将军,带件厚披风,夜里赶路冷。”
祁钰昼夜不停,换马不换人,三天三夜跑死了六匹好马,第四天清晨冲进祁国公府时,一身尘土,眼眶深陷。
“爹呢?”
舒婉公主站在正厅门口,见他这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在祠堂。”
祁国公府祠堂,烛火通明。
祁国公穿着国公朝服,端坐在主位。虽然脸色苍白,但背挺得笔直,眼神清明。祁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爹!”
“起来。”祁国公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跪什么,我又没死。”
祁钰不肯起,膝行几步到父亲跟前,抓住他的手。那只手冷得像冰。
“听我说。”祁国公抽出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
祁钰抹了把脸,在父亲身边坐下。
“这国公之位,传到你,是第四代。”祁国公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缓缓道,“你曾祖跟着太祖打天下,你祖父守成,我……勉强算扩了点家业。到你,该怎么做?”
祁钰喉结滚动:“儿子……”
“不必答。”祁国公打断他,“你的路,你自己走。我今天叫你来,不是教你当国公,是教你当祁家的家主。”
他顿了顿,示意旁边的老管家。老管家捧上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这是祁家的家训,自我曾祖起,代代增补。”祁国公翻开册子,手指划过上面的字迹,“但今天,我想立几条新规矩。”
祁钰屏住呼吸。
“第一条。”祁国公一字一句,“祁家子女,不分男女,皆可读书习武。桃桃开了女子学堂,这事办得好。往后祁家的女孩儿,想读书的送去书院,想习武的请师傅来教,束修公中出。”
祁钰怔住:“爹,这……”
“第二条。”祁国公没理会他的诧异,“婚姻大事,以两情相悦为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供参考。当年我娶你娘,也是自己看中的。到你,到桃桃,到以后的子孙,都一样。”
“第三条。”他合上册子,目光转向儿子,“家族产业,能者居之。嫡长子继承爵位,但田产、商铺、人脉这些,谁有本事谁管。没本事的,按月领例银,别插手生意。”
祁钰彻底说不出话了。这三条,哪一条都足够在宗族里掀起轩然大波。
“觉得太激进?”祁国公笑了笑,“钰儿,你记住。世家大族为什么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因为守着旧规矩不放。祁家想长久,就得变。”
他咳嗽起来,舒婉公主连忙递水。祁国公喝了一口,缓了缓,继续说:“二房那边,我也安排好了。你二叔这些年还算安分,城南那处庄子给他养老。沐泽娶了妻,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后你们多照应些。至于沐晴……”他叹了口气,“她在庵里清修,心静了就好。每月送份用度去,别短了她的。”
“儿子明白。”
“还有件事。”祁国公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塞进祁钰手里,“这是祁家暗卫的调令。你祖父传给我时,说非到生死关头不能用。现在我给你。”
祁钰握着那枚温热的印章,手心发烫。
“暗卫一共十二人,都是我亲自挑的,功夫不比宫里的差。”祁国公看着他,“但记住,这是护家的刀,不是争权的剑。用在正道上,他们为你卖命;用歪了,第一个反的就是你。”
“儿子谨记。”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祁国公像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垮在椅子里。舒婉公主扶他起身,他摆摆手,自己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到祠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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