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学堂的木桌上就摆好了粗纸和木笔——这是北平学堂的第一次考试,考的是“人”“民”“家”“国”四个字,还有简单的数数。李老栓早早就来了,在每个桌角放了块小石子当镇纸,怕风把纸吹跑,嘴里还念叨着:“娃们第一次考试,可得让他们写舒坦了。”
小石头背着念安的旧书包,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他把书包放在桌肚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木笔——是聂明远昨天给他的,笔杆上的牙印已经被紫薇用细砂纸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暖暖的。“虎子哥,你说我能把‘家’字写好吗?”他抬头问站在旁边的李虎,眼神里有点紧张。
李虎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你昨天练了一下午,比我写得都好。要是写累了,就看看窗外的菊花,说不定就有劲儿了。”他指了指学堂门口的小苗,嫩绿的叶子在雾里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辰时一到,紫薇捧着考卷走进来,聂明远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孩子们的奖励——是他托人从城里买来的糖块,用麻纸包着,上面还系着细红线。“大家别紧张,把会写的字写清楚,能数到多少就数多少,都是自家考试,不罚人。”紫薇笑着说,把考卷一张张递到孩子们手里。
孩子们立刻低下头,握着木笔认真写起来。妞妞的小眉头皱成一团,写“民”字时总把“口”写歪,她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狗蛋,狗蛋却没注意,正专心地数着纸上的小圆圈——那是紫薇画的,让他们数有多少个。聂明远站在后面,看着孩子们的模样,突然想起念安第一次写字的场景:也是这样握着木笔,把“爹”字写得像歪歪扭扭的小树苗,却举着纸跑过来,得意地喊“爹你看”。
紫薇注意到他的眼神,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去一块糖:“别总站着,吃块糖,孩子们看到你这么严肃,该更紧张了。”聂明远接过糖,剥开麻纸,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心里也软了些——这是云书以前常做的事,他一严肃,她就递糖,说“日子苦,得自己找点甜”。
考试结束后,孩子们围在院子里,等着聂明远和紫薇阅卷。小石头攥着衣角,眼睛一直盯着聂明远手里的考卷;妞妞则拉着王大娘的手,小声问“我是不是写得不好”。王大娘笑着摸她的头:“俺妞妞最认真,肯定能考好。”
聂明远拿起第一张考卷,是狗蛋的——“人”“民”“家”“国”四个字写得工工整整,数数也数对了,旁边还画了个小太阳,太阳下面站着两个人,一个举着枪,一个背着书包。“狗蛋这字写得好,还画了画,说说,这画的是谁?”聂明远笑着问。
狗蛋涨红了脸,大声说:“举枪的是聂长官,背着书包的是小石头!俺想跟聂长官一样,以后护着学堂,护着小石头!”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聂明远把一块最大的糖递给狗蛋:“好,以后咱们一起护着学堂。”
轮到小石头的考卷时,聂明远愣了愣——“家”字旁边画了个小房子,房子里有三个人,一个举着木笔,一个缝书包,还有一个抱着菊花苗。“小石头,这房子里的人是谁呀?”紫薇蹲下来问。
小石头指着画,小声说:“举木笔的是聂长官,缝书包的是紫薇姐,抱着菊花苗的是我……俺想咱们三个,还有虎子哥、李爷爷,都住在一个房子里,像一家人一样。”
聂明远的眼眶突然热了,他蹲下来,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好,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个‘家’字写得最好,奖励你两块糖。”小石头接过糖,高兴地蹦起来,抱着书包跑去给菊花苗浇水,嘴里还念叨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正热闹着,王小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聂长官!紫薇姐!宛平城的刘老汉托人带信来,说乡亲们都想办分学堂,还凑了木料,让咱们有空去看看!”
聂明远接过信封,拆开一看,上面是刘老汉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宛平娃也想认字,俺们能搭学堂,就缺先生”。他笑着递给紫薇:“走,咱们明天去宛平看看,顺便跟乡亲们聊聊怎么办学堂。”
第二天一早,聂明远和紫薇就骑着马往宛平去。路上的麦田已经抽了穗,风吹过,掀起层层绿浪,带着麦香。紫薇勒住马,指着远处的村庄:“你看,那就是刘老汉住的村子,去年吴佩孚的兵来抢粮,乡亲们还帮咱们藏过粮车。”
聂明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麦田里:“云书以前也种过麦子,说等麦子熟了,就磨面给念安做馒头。”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紫薇,声音很轻,“以前我总不敢提她,怕一提就忍不住想,要是她还在,看到现在的日子,该多高兴。”
紫薇看着他,阳光洒在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硬,多了些温柔。“她肯定能看到,”她轻声说,“你护着百姓,办着学堂,都是她想做的事。以后咱们办学堂,每个学堂门口都种上菊花,就像北平学堂这样,也算替她看看这安稳的日子。”
聂明远笑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提起云书时,心里没有那么痛,反而多了些暖意。他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好,咱们去宛平,让更多娃能读书,让更多地方有菊花。”
快到宛平村口时,就看见刘老汉带着乡亲们站在路边,手里举着写着“欢迎”的木牌,上面的字还是用红漆写的,格外显眼。“聂长官!紫薇姑娘!你们可来了!”刘老汉笑着迎上来,指着村里的方向,“俺们把村头的旧庙收拾好了,木料也堆在那儿,就等你们来看看!”
聂明远和紫薇跟着乡亲们往村里走,看着路边玩耍的孩子,看着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玉米,心里满是踏实。紫薇转头看向聂明远,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笑了——他们知道,这刚冒芽的希望,会顺着麦田,顺着菊花,慢慢长遍每一个角落,长成一片安稳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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