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清晨的阳光刚刚穿透薄雾。
位于正阳门外的一家新开的“明时报馆”,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这情景,比早市抢新鲜猪肉还要热闹。
来得最早的,既不是赶考的士子,也不是朝中的官员,反倒是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和车夫脚夫。
“别挤别挤!今日的《明时录》备得足!”
报馆的伙计一边吆喝,一边把刚印出来的报纸分发出去。那油墨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早点摊的豆浆味,成了京城独有的烟火气。
“快看看!今儿头版写的啥?”
一个五大三粗的屠户挤不进去,急得捅了捅前面的一个教书先生。
那先生展开报纸,只看了一眼标题,手就哆嗦了一下,差点把报纸给撕了。
“我的天爷……”
先生扶了扶眼镜,颤声念道:
“《孔子要是活着,会不会交税?》!这顾炎武……他是真敢写啊!”
……
这篇文章不长,通篇没有半个生僻字,全是如刀似剑的大白话。
文章一开篇,就是直击灵魂的三连问:
“圣人教化万民,首推忠君爱国。今国有难,辽东有虏,流寇未平。天下百姓皆勒紧裤腰带,哪怕是沿街乞讨者,亦知家国一体。试问,占据万顷良田、坐拥金山银海而不出一文钱粮者,此为忠乎?”
“圣人讲仁爱。今孔府周边,佃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有卖儿卖女以充租者。而府内朱门酒肉臭,对饿殍视而不见。试问,敲骨吸髓、不给活路者,此为仁乎?”
“圣人定礼乐。礼者,国之法度也。皇权特许,乃是皇家的恩典,而非尔等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的护身符。今持太祖旧碑,公然对抗当今圣旨,打伤钦差大臣。试问,目无君父、无法无天者,此为礼乎?”
这三问,问得太狠、太绝。
它不跟你讲什么祖制,不跟你绕什么微言大义。它就把“忠、仁、礼”这三块孔家赖以生存的金字招牌,直接砸在了地上,然后狠狠踩上三脚。
最后,顾炎武在文末写道:
“若孔圣人泉下有知,见子孙如此,必当羞愤欲死,亲手清理门户!尔等不肖子孙,还有何面目自称圣人之后?”
……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茶馆里,一个刚听完说书先生读报的脚夫,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拍,拍得茶水四溅。
“这话说得太他娘的在理了!凭啥啊?俺们推个车都得交份子钱,他们家占那么多地,就因为祖宗厉害就不交钱?这圣人是教人占便宜的吗?”
“就是!我听说是山东那边,孔家的佃租比外头还高两成呢!说是什么……沾了圣人气的田,长出来的粮也贵。”
另一个人接茬,满脸的不屑。
“呸!我看是沾了黑心气!”
“嘘!小声点!那可是圣人家。”
这时候,旁边桌的一个读书人看不下去了,涨红了脸反驳道: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这顾炎武……此乃离经叛道!国家养士三百年,岂能用商贾那一套来衡量圣人门第?”
“拉倒吧你!”
旁边的屠户把杀猪刀往桌上一拍,吓得那读书人一缩脖子。
“养士?养的是能干活的士,不是养这种吸血的蚂蟥!俺们大字不识,但也知道,没国哪有家?皇上都要没钱打仗了,他们家还抱着金山不撒手,这叫读书读到狗肚子去了!”
这一场辩论,就像是野火燎原,迅速从京城蔓延到了通州、天津,乃至正要推行新政的江南。
以前,谁敢骂孔府,那是大不敬。
可现在,有了这篇报纸撑腰,加上老百姓平日里积攒的仇富心理,骂孔府竟然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连皇上都支持骂,咱怕啥?”
……
两天后。
山东曲阜,孔府。
那张《明时录》被拍在孔胤植的案头上,旁边是一只碎成八瓣的一品官窑茶盏。
“反了……反了!”
孔胤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报纸上的那些字,就像是指着顾炎武的鼻子。
“这是妖言惑众!这是指桑骂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老爷,现在外头都传疯了。”
大管家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曲阜县里的百姓,这两天看咱们府里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昨儿个……昨儿个甚至有人往咱们后门泼了桶大粪……”
“大粪?”
孔胤植感觉一阵眩晕,扶着桌子才没倒下。
圣人府邸,几千年来受到的是香火和朝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大粪待遇?
“县令呢?县令死哪去了?这种刁民,抓起来给我打死!”
“县令大人……称病了。”
管家苦着脸,“就连之前跟咱们交好的那几位乡绅,这两天也都闭门谢客,说是……说是怕沾了晦气。”
孔胤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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