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宜出行。
靖北侯府门前的青石街上,车马肃列。十六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除却日常用度,大半是沈未曦要带到江南的账册、货样和商业文书。五十名护卫跨马而立,腰佩侯府制式长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街角处,几个看似寻常的货郎、乞丐,眼神却时不时往侯府门前瞟。
沈未曦披着一件莲青色薄绸披风,站在府门前,最后检查着手中的清单。晨光透过街道旁的槐树叶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面上平静,心中却思绪翻涌。
三日前的那场朝会,此刻仍清晰如在眼前。
太极殿上,那位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姜太后,拄着凤头拐,慢悠悠地对龙椅上尚未完全熟悉政务的少年皇帝说:“皇上,靖北侯此番平定江南、肃清宫闱,功在社稷,却也着实劳苦功高。哀家瞧着,萧侯爷面色仍有些苍白,怕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垂首站在武官首列的萧执,语气愈发温和:“江南正值多事之秋,后续安抚、重建,千头万绪。不若让萧侯爷携夫人,以巡查产业、休养身体为由,南下些时日。一来,侯爷可好生将养;二来,侯夫人素有‘财神妃’之名,或可助江南恢复些商贸元气。这朝中琐事,自有诸位大臣为皇上分忧。”
话说得滴水不漏,体贴备至。
可殿中但凡有点心思的,谁听不出那弦外之音?
功高震主,宜暂避锋芒。太后这是明捧暗抑,要将这对权势炙手可热的夫妻“礼送”出京城权力中心。
沈未曦当时站在命妇队列中,指尖微微掐入掌心。她侧目看向萧执,只见他出列,躬身,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惯有的虚弱:“臣……谢太后娘娘体恤。江南确有些产业需打理,臣愿前往。”
没有争辩,没有不满,甚至顺势接下了这个看似“发配”的差事。
只有沈未曦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讥诮。
“夫人,都清点妥当了。”青竹的声音将沈未曦从回忆中拉回。
她抬眼,看见萧执正从府内走出。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云纹锦袍,外罩同色纱氅,玉冠束发,衬得脸色愈发白皙,行走间还需侍从虚扶,真真是那副久病缠身的贵公子模样。
只有沈未曦知道,那锦袍之下,束着紧韧的软甲;那看似无力的手中,昨夜还与她一同细细描摹了江南的河道舆图与官员谱系。
“咳咳……”萧执走近,以帕掩唇,轻咳了几声,才温声对沈未曦道,“夫人久等了。时辰不早,我们启程吧。”
沈未曦伸手,自然地替他拢了拢氅衣领口,声音轻柔:“侯爷当心晨风。马车里备了润肺的梨膏和薄毯。”
两人相携登上最前方那辆宽敞的黑漆平头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城门。沈未曦透过纱帘,回望那渐渐远去的巍峨城楼。京城,这座他们刚刚历经血火夺下的权力棋盘,暂时要离开了。但此行,绝非退避。
“太后这是急了。”车厢内,萧执脸上那层病气瞬间褪去,眼神锐利如刀锋出鞘,“三皇子余党清理得差不多,该轮到他们这些自诩‘清流正朔’的守旧派不安了。赶我们走,既能暂缓我们插手朝政,又能借江南那滩浑水,试试我们的斤两。”
沈未曦从暗格中取出温着的茶壶,斟了两杯:“江南是白尚书的老巢,白家盘踞两淮数十年,树大根深。太后这是想一石二鸟。既让我们离开中枢,又盼着我们在江南栽跟头,最好……永远回不来。”
她将茶杯递给萧执,指尖相触,温热传递。
“那便看看,”萧执接过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属于暗影司指挥使的冷冽弧度,“是谁,会永远留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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