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躯负恨涉荒原,烬骨赤沙没孤痕。 凶刀饮血噬残魄,绝路黄沙启凶门。
痛。
像无数条冰冷的铁线,深深勒进骨头里,勒进那些被反复灼烧过的、脆弱不堪的经络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这些勒紧的铁线,带来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右臂内侧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吴回春用不知名的、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厚厚糊住,再用粗糙的麻布条紧紧缠裹。药膏渗进翻卷的皮肉,带来一种诡异的、火烧火燎又带着丝丝凉意的混合刺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雷烬昨夜那场疯狂反噬的代价。
草庐的门洞大开着,像个被巨兽啃出的豁口。寒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土和破碎的干草屑。昨夜被一刀劈碎的半堵夯土墙和木门残骸,还零乱地堆在门口的空地上。那块半人高的顽石上,那道边缘光滑、深达半尺的恐怖刀痕,在清晨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雷烬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沿,背对着那个破碎的门洞。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缠满麻布的右手。手指僵硬,微微颤抖,每一次试图弯曲,都牵扯着臂膀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只枯瘦、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递过来一个同样破旧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
“拿着。”吴回春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刮着枯木。他站在雷烬面前,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没有看雷烬,而是望着门外那片萧瑟、荒凉的原野。寒风吹动他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长衫下摆,猎猎作响。
包袱不重,里面是几个同样粗粝的硬面饼,一皮囊清水,还有一小包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粉。
雷烬沉默地接过包袱。粗布的触感摩擦着他缠满麻布的手掌,带来一丝粗粝的痛感。
“你的伤,”吴回春终于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雷烬缠裹的右臂上,又扫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老朽只能治到这个份上。骨头没断,是万幸。里面的‘火’烧坏的经络……看造化。”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
“那药粉,疼得实在熬不住了,就用水化开一点,抹在伤口周围。能止痛,也能……稍微压一压你里面那把邪火。省着点用。”
风更大了些,卷着枯叶和沙尘,打着旋儿从破碎的门洞扑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雷烬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缠着麻布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握着包袱而泛白,牵扯着臂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比起体内那日夜灼烧、如同跗骨之蛆的无名火,比起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景象,又算得了什么?
“血狼匪……”他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轮摩擦,“独眼狼……在哪?”
他终于问出了从醒来就盘踞在心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的问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刻骨的恨意。
吴回春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看着雷烬低垂的头颅,看着那绷紧的下颌线条,看着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却仿佛有赤红火焰在无声燃烧的眼睛。
“青石镇的血案,惊动了府城。”吴回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官府的文书贴出来了,悬赏缉拿血狼匪首‘独眼狼’。”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西边。
“风传……他带着残部,投了‘赤沙帮’。盘踞在西边大漠深处,一个叫‘黑石堡’的鬼地方。”
“赤沙帮……”雷烬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心头。
“赤蝎。”吴回春吐出这个名字,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如同幻觉,“赤沙帮的龙头。独眼狼跟他比……”他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抖动,“独眼狼是条疯狗,赤蝎……是条盘踞在沙海里的毒蝎子。他占着黑石堡,守着几条要命的商道,抽筋扒皮,杀人如麻。官府?哼,那鬼地方,天高皇帝远,沙子底下埋的骨头,比黑石堡的石头还多。”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雷烬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缠满麻布的手臂和惨白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劝诫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
“你这条命,是老朽从阎王手里硬拽回来的。再踏进那片吃人的沙海……”他顿了顿,嘶哑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不是被沙子埋了,就是被那柄刀……先吃了你自己。”
风卷着沙尘,扑打在雷烬脸上,带来粗粝的痛感。他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犹豫,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那双眼睛——吴回春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比昨夜那失控的刀光更加可怕!那不是火焰,那是凝固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是刻入骨髓、不死不休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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