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卧寒烟,凶龙焚断垣。 银针悬命魄,幽明界此身。
———
火。
血。
还有痛。
痛是活的,像一群饿了三冬的毒蝎,在雷烬的骨头缝里安了家,日夜啃噬。又像烧红的铁钎,捅穿了四肢百骸,再狠狠搅动。
他觉得自己是块被扔进炉膛的废铁,从里到外都在烧,滋滋作响,皮肉焦糊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偶尔有光,是跳跃的、狰狞的赤红色,那是尚未熄灭的余烬,透过眼皮灼着他的眼。
还有声音。很遥远,隔着一层厚重的、不断涌动的水。
是风?呜咽着,卷过废墟的残骸,带走灰烬和未散尽的焦糊气。
是火?噼啪,嘶嘶,垂死挣扎。
……是人?模糊的、断续的呻吟,像垂死野兽最后的喘息,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何时会彻底断绝。
他动不了。连动一下眼皮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痛楚,吸进肺里的空气滚烫,带着浓烈的烟尘和血腥。吐出来的,也带着铁锈的腥甜。
他好像漂浮在一片无边的血海上,身下是滚烫的岩浆。下沉,又或者被灼烧成灰。
“爹……”
“娘……”
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钉子,狠狠楔入他混沌的脑海。不是声音,是烙印,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源头。
于是,那赤红的光猛地炸开!
不再是模糊的余烬,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着熟悉的铁匠铺轮廓,舔舐着爹魁梧却无力跪倒的身影,卷噬着娘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还有那双空洞的、直直“望”着他的眼睛!
“啊——!”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裂。沉寂下去的无名火,如同被浇了一瓢滚油,轰然复燃!
轰!
那股源自肝区、足以焚毁自身的狂暴之气,猛地从蛰伏中惊醒!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毁灭一切的洪流,更像是一头被囚禁在狭小牢笼里的暴戾凶兽,因主人的濒死而彻底疯狂!
它在雷烬本就寸断般的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比之前更甚十倍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沿着经络疯狂穿刺、爆裂!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猛地从雷烬口中喷出!溅落在身下的灰烬和碎木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起一丝微弱的白烟。
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滚烫的瓦砾上痛苦地弹动。皮肤下,暗红的血管再次狰狞地凸起、搏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汗水瞬间湿透残破的衣衫,又被体内的高热蒸腾,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诡异的、带着血腥味的薄薄雾气。
“呃…呃呃……”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痛苦呻吟。
他像一块被投入炼炉的顽铁,正被自己体内燃起的无名邪火,从内部一点点熔毁。
……
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像无数黑色的、哀伤的蝴蝶。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投射在雷烬痉挛的身体上。
那影子很瘦,很长。在废墟摇曳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佝偻,像一株被风霜压弯了脊梁的老树。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深色补丁粗布长衫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这片修罗场的边缘。他背着一个同样陈旧、边角磨损得厉害的青布药囊。
他走得很慢,脚步落在遍布瓦砾和焦炭的地上,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仿佛他本身也轻得像一片灰烬。
他避开了地上横陈的、姿态各异的尸体,目光并未在那些凝固的绝望和痛苦上过多停留,只是偶尔在某个特别惨烈的伤口处,那浑浊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废墟中心,那个被瓦砾半埋着、正被自身无名火反复灼烧煎熬、发出垂死般呻吟的少年。
他在雷烬身前几步外停下。
蹲了下来。
动作有些迟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却又透着一种奇特的稳定感。
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大半张脸。
一张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皱纹深深刻入肌理,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下巴上几缕稀疏的花白胡须,随着他轻微的呼吸颤动着。
他的眼睛不大,眼睑有些松弛地耷拉着,眼珠是一种浑浊的黄褐色,像是蒙着尘的老琥珀。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雷烬身上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却陡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如同沉在泥沼深处的刀锋,瞬间割开了表面的昏聩。
这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从捕捉,浑浊很快重新覆盖。
他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枯瘦,指节粗大变形,皮肤黝黑粗糙,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疤。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污垢和草药的碎屑。这不像一个郎中的手,更像一个老农,或者一个终年与砂石打交道的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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