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裹在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被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像一层薄薄的茧，勉强隔绝了湿透衣衫带来的刺骨寒意。可那点微弱的暖意，却怎么也捂不热四肢百骸里透出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是磨坊深处那枚剥落铜锈、自行颤动的青铜铃铛留下的烙印，是那一声声如同鬼魅低语的“叮咔嚓”声钻入骨髓的回响。
我裹着被子，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震颤，喷出的白气在昏暗的晨光里瞬间消散。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在湿冷的空气里一跳一跳地疼，额头上撞门的钝痛也清晰无比。但这些痛，都比不过脑子里那枚锈铃剥落铜锈、露出暗沉狰狞本体的画面带来的惊悸！
张起灵进了西屋。
门栓落下的“咔哒”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小院里只剩下我。
和这片死寂的沉默。
还有门外，那被厚重门板过滤后、依旧沉闷如鼓的雨声。
雨还在下。
似乎下了一整夜。
下得天地都泡在了水里。
下得人心都发了霉。
我盯着西屋那扇紧闭的门板。
木板粗糙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
像磨盘凹槽里那破碎的天空倒影。
像锈铃上那些蠕动盘虬的阴刻纹路。
他为什么要关上门？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那磨坊里有东西？
他把我拖出来……是救我？
还是……不想让我看到更多？
胖子那句带着哭腔的“铜锈味”又在耳边炸响！西坡荒地！喂猪！那黑乎乎、油亮亮、带着铜锈味的东西！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我猛地攥紧了裹在身上的薄被！粗糙的棉布纤维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触感。
不能待在这里！
不能一个人待着！
那锈铃……那声音……它们会不会……追过来？！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瞬间攫住了所有心神！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门板上滑下来，踉跄着扑到西屋门口！冰冷的泥地透过湿透的鞋底传来寒意，膝盖的疼痛让我差点跪倒！
“张……张起灵……”我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悬在门板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开……开门……让我进去……”
声音微弱。
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乞求。
门内。
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院子里回荡。
“张起灵！”我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求你了！我……我害怕！那铃铛……那声音……它们……”
“吱呀——！”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瞬间！
西屋的门！
毫无征兆地！
从里面！
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不大。
只够伸进一只手。
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
昏黄。
黯淡。
带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冷冽气息的味道。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些许干涸泥点的手。
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动作平稳无声。
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清水，清澈见底。
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荡漾着细碎的波光。
那只手就那么端着碗。
稳稳地悬在门缝外。
无声，无息。
像是在等待。
我愣住了。
看着那只手。
看着那只碗。
看着碗里清澈的水。
脑子一片空白。
水？
给我水？
在这时候？
他……他什么意思？
是让我喝水压惊？
还是……别的什么？
门缝里。
光线昏暗。
看不清门后人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
如同实质。
穿透门缝。
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
没有安抚。
没有解释。
只有一种……
近乎漠然的……
等待？
我僵在原地。
看着那碗水。
看着那只稳定得如同磐石的手。
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忽略的委屈感涌了上来。
我害怕得要死！
我差点被那鬼铃铛吓疯！
他把我拖回来！
关上门！
现在……就给我一碗水？！
“我……我不渴……”我干涩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倔强。
那只端着碗的手。
纹丝不动。
碗里的水。
依旧微微荡漾。
无声。
沉默。
如同冰冷的潮水。
再次将小院淹没。
我攥着薄被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冷。饿。恐惧。委屈。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胸腔里翻腾冲撞！最终，那股巨大的、无法排解的恐惧感压倒了所有！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碗水！而是死死地抓住了门板边缘！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彻底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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