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十月中旬,秋尽冬初,北地风物已显萧索。济南战乱方息,荒田新垦,麦苗稀疏。寒风吹过垄间,新出的小麦仅寸许,青黄相间,尚不成形。
暮色渐沉,济南相府庭中老槐沙沙作响,郡守府水榭亭间,棋局已设。
院中小径缦回处,传出一道清朗笑声。
“崔使君勤恪奉公,曹某深为钦服。使君抵济南以来,夙夜匪懈,钩校案牍,今乃得暇邀某对弈,莫非某‘六条’有阙,特来诘问?”
“哈哈,此乃戏言也,曹府君单车之任,履亩度田,授荒于民。今荒田新辟,济南已复升平之象,何来‘六条’之咎?”
但见崔琰、曹操二人联袂而至亭中,曹操哈哈一笑,抬手示意入席,紧接着似笑非笑,道:“今济南黄巾余孽未灭,使君何言已复升平之象?”
崔琰款款入席,微微一笑:“府君何必谦退?某闻眭令等人昨日具报,遍索济南四境,未见盗踪,盖已窜匿泰山。府君复遣其率郡兵入山追剿,济南兵将皆百战之卒,想必指日可奏凯而还。倒是琰当贺府君,又得录功于考绩。”
曹操抚掌而笑,入席间是眉间一挑,意味深长:“只怕崔使君贺得太早,泰山山脉绵延千里,事发已过旬月,若还在泰山,怎不见其作案?”
崔琰同样意味深长道:“府君这话,倒让琰困惑了,府君既言黄巾余孽未灭,今济南未复升平,何故又惜贼不在泰山?不知府君究竟是盼济南太平,还是盼不平?”
曹操哈哈一笑道:“某自望济南太平,惜乃是作乱之贼不除,济南难安!”
崔琰扶须笑道:“若是如此,琰以为府君大可安心,待眭令等人归来,济南定然可安矣。”
曹操闻言一怔,微微眯眼,心中暗忖:此话何意?莫非要从别处找些首级来冒充田昭部?不过,纵使尔等从泰山带回首级也无用,只要济南再起杀戮,尔等难保旧部县令之职。
于是他嘴角微扬,捉起几枚黑子,笑道:“那便拭目以待吧,使君欲猜先否?”
崔琰敛袖执白,目含深意:“府君客气了,过谦矣。客从远来,既入青州之境,礼当相让,琰愿执白。”
曹操骤扬剑眉,笑道:“使君何出此言?今使君入济南,客者非使君乎?然曹某既为主,客当循主仪。”
说话间,他手提黑子,落子西北星位。
但见崔琰不占对角,直逼黑子落于其上方。
只要稍通棋理的人,都知道这黑白子讲究金角银边,没听说过白棋起手就直接‘压星位’的。
曹操见状失笑:“使君不通弈理乎?岂有这般紧逼之理?”
崔琰亦笑:“非也,盖琰曾闻一人言,府君乃当世英雄,不可不紧盯也。”
曹操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一边续布金角,一边摇首而叹:“今始知英雄二字,非为誉人,乃防人也。”
但见崔琰正色道:“夫英雄者,潜龙之属,防之即是敬之。”
说话间,他复落白子,紧压黑势。
双方各下两手之后,曹操凝眸审视,但见四星位皆被黑子所占,然每子之上必有白棋相压。倒有些黑棋虽掌控全局,却处处受掣的意思。
故曹操微微变色,眯眼道:“使君此弈,是何道理?”
崔琰紧盯他的双目,缓缓开口道:“此谓——寸土不让!”
曹操闻言纵声长笑:“若循此道,只怕使君是难保一域!”
崔琰亦笑道:“正如府君适才之言,吾等不如拭目以待。”
……
与此同时,临近兖州东郡的於陵县,一支千人黑甲卫,无声潜行于野径,铁靴碾碎枯枝,簌簌有声,为首之人面覆铁胄,唯露一双鹰隼般的冷眼。
这时,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张将军,往北五里便是梁氏坞堡。”
但见为首那人低喝一声:“让弟兄们带上黄巾,传令潜行,靠近坞堡两百步后,大盾突进,弓弩手射下岗哨,先防火烧门,再上撞木,破门之后,一个不留!”
“诺!”
少顷,千余甲士纷纷在额前系上黄巾,但这一身黑甲未卸,明眼人都知道,这装备绝非黄巾余孽能够配备的。
而此时,坞堡哨塔上,两名梁氏部曲还在抱着弓弩打盹,自曹操下令,让眭固等人彻查济南境内后,旬月间再未发生血案,因此,这些豪右庄客们也都松懈了不少,丝毫不知危机已经降临。
一个时辰后,但闻夜风卷过荒草,忽听的一声破空锐响,哨塔上二人喉间各中一箭,闷哼一声栽下墙头。
坞堡中巡逻队,闻墙脚花盆碎裂之声,循声而视间,是先闻堡外响起脚步声轰然大作,才见两人尸身,登时大惊!
“敌袭!”
话音刚落,堡外忽而杀声震天,堡内火把俱明亮,梁氏家主梁广闻声,赤足提剑冲出堂屋,须发皆张:何方贼子敢犯某梁氏!
这时,登上哨塔的庄客放眼朝坞堡外看去,但见外面黑压压一片,大盾如墙,弓弩如林,个个头戴黄巾,忆起上月刘、羊两家,顿时肝胆俱裂,声音发颤道:“是黄巾余孽!足有上千人装备制式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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