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十月的午后,已是凉意渗骨。
乡亭正堂众人听见那句‘遣兵马去取’,却不由布满密汗。
他们自己比谁都清楚,田簿、赋簿他们都能刮,唯独自家手中的地契改不得,掏空心思占田,不就是为这一纸地契吗?
唯赵昱嗤之以鼻,他并不相信王豹敢下令郡兵闯他的坞堡,莫说他只是区区暂令县尉,就算是秦周亲至,看在赵常侍的份上,也要给他赵氏三分薄面,只是那第三件事,恐怕才是这王二郎的杀招。
此时,王豹之声如钝刀缓缓割开凝固的空气,却让他隐隐不安。
但还未等他说话,王豹一拍右边竹简:“这第三件事,便是要审几桩旧案,何安,念!”
何安肃容上前,展开新简:“西乡赵氏,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其罪有六——”
这十六字一出,孙县令和氏县丞脸色巨变,赵氏是何来头,这王二郎不知道吗?这是要疯!
这二人忽然想起了,那箕乡已被问斩的张氏,曾经都以为那是孔融的手笔,如今看来……两人额头上登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而一众乡绅闻言更是心头狂跳,第一个就拿赵氏开刀,简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案几右侧高高垒起的竹简,莫不是也和先前一样要该个点名,这年头哪家豪右还没有点亏心事?
他们可不想赵氏蛮狠惯了,一看这王二郎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率大军和攻城器械审案,不由有些心慌,这等血气少年,完全有可能效董宣、李膺——屠戮一方豪右啊!
赵昱闻言额头青筋突起,捏着玉佩的手指已然隐隐发白。
只听何安念状:“其一,于坞堡私设六博之业,依《杂律》‘博戏相夺钱财,若为平者,夺爵各一级,戍二岁’。”
“放肆!”
赵昱骤然暴喝,腰间玉佩“铮”地撞在案几上,震得满堂一静。他面色紫涨,须发皆张,手指何安,厉声如雷:“黄口竖子!可知博戏夺爵的状子递到洛阳,要先经谁的手?区区小吏,安敢污我赵氏门楣!”
何安话音一顿,目光微侧,偷看王豹一眼。
王豹嘴角微扬,假装没有听到洛阳二字,眼中寒光乍现,如刀锋出鞘:“这才是其一罢了。”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钉:“本官多次好言相劝:请诸君稍坐。赵家主却屡次咆哮公堂——”
话音未落,他猛然拍案,震得竹简“哗啦”一响!
“来人!拿下赵昱!先堵其口,待罪状宣读完毕,再行发落!”
“尔敢——”赵昱怒目,话音未断,却已化作一声闷哼。
管亥一步跨出,铁钳般的大手扣住赵昱肩颈,如提鸡雏,狠狠一按!
“唔——!”
四五个郡兵如狼似虎,瞬间冲入,绳索翻飞,麻布塞口,眨眼间便将赵昱捆得结结实实。
堂内死寂,唯余赵昱喉间“嗬嗬”挣扎之声,和郡兵甲胄摩擦的冰冷脆响。
众乡绅脸色瞬间煞白,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他真敢!
赵啬夫见堂兄如此下场,脸色惨白,但却不得不表明立场,颤颤巍巍道:“王县尉,此举……”
王豹眼睛一眯打断道:“赵啬夫莫急,本官自有计较!”
孙篙则是剧烈咳嗽起来,悄声劝道:王县尉息怒,按制……”
王豹笑盈盈抬手打断:“孙县令也莫慌,人证、物证都会一应齐全的,等念完罪状,本官自会将近两月来,收集到的罪证,一应呈给二位明廷,也请诸君安坐!”
孙嵩、氏威二人闻言瞳孔猛缩,背脊发凉,这不是因义仓失窃案才准备的,王二郎早就在暗查各乡豪右的把柄了!
众乡绅则是擦着头上的汗珠,默默坐回原处。
王豹见状满意道:“何安,接着念!”
何安这才接着念道:
“其二,擅用肉刑,虐刑滥罚,割剥百姓,依《贼律》‘擅杀、伤、髡人者罪之’;
其三,以水牢溺毙拖欠赌资者两人,犯私设刑狱罪、擅杀罪,《贼律》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
其四,取息过律,强夺田宅,略人为奴,私刑致伤、死,数罪并罚,按《盗律》论处,当弃市!
其五,使五人以上宾客,持械入民宅行劫掠,已有备案累加便高达一千九百八十六钱,乃群盗之罪,依《盗律》五人以上持械劫掠,数额超过六百六钱,共谋者皆弃市。
其六,私设,将欠债者妻女关押凌辱,《白虎通义·诛伐》有云:‘人怀五常,故有五罪’,赵氏此举背天理、逆人伦,丧尽天良,罪不容诛!实乃不道之罪,依《汉律》不道者,弃市,家属没官!”
管亥只闻关押凌辱,便双目赤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铁塔般的身躯微微发颤,似要暴起杀人!
而堂下众人和孙篙、氏威,却心惊不已,听听这都是什么罪,群盗不说,还定不道罪,不道乃是大逆不道之意,那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
就连王豹都听得眼皮一跳:这何老六可真行,端是酷吏潜质,越用越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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