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十月,北海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这日清晨,王豹嘴里噙着冷笑,将箕乡游缴的印符往腰间一挂,便策马赶往营陵县城。营陵县尉下了通传,要各乡游缴汇报治安情况。
暮色四合时分,却有六支人马,如夜行的狼群,借着渐浓的夜色分散潜入各乡。
他们马蹄裹布,刀鞘缠麻,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更是用粗麻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西乡,一队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晒谷场。义仓的老仓头郑三正倚着门框打盹,忽然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刚要起身,就被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捂住口鼻。
别动!一把冰凉的环首刀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借着月光,郑三清楚地看到刀刃上北海曹掾监造的字样。他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爷爷们只求财,不害命。捂着他嘴的蒙面人压低声音道,要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
郑三拼命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晒谷场上人影绰绰。粮食被一袋袋扛走,整个过程竟如行云流水,动作干净利落,眼中不禁浮出苍白的泪花,仓粮一失,全乡老幼何以越冬?
待最后一袋粮食运走,一个黑影手起掌落,郑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次日清晨,郑三是被冻醒的。
他踉跄着爬起来,发现义仓只剩百十来石。
来人啊!义仓遭劫了!郑三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与此同时,李庄、沭东、亭口等五乡也传来了同样的惊呼。六处义仓一夜之间都只剩几日之粮,武备乡还有几个看守的亭卒横尸当场,身上插着的箭矢尾羽上,都漆着北海郡兵专用的朱砂印记。
一日间,整个营陵骂声遍野,消息很快就传到剧县。
剧县相府内,秦周捏着驿报,忽地轻笑一声:好个栽赃。竹简上墨迹未干:营陵六乡义仓遭劫,失粮二万一千余石,现场遗郡兵箭矢十三支。
来人!他猛地合上竹简,声音里淬着冰,传令都尉、长史、督邮、贼曹,营陵县县令、县丞、县尉及七乡游缴,明日至相府议事,午时三刻未至者——
说话间他竹简地拍在案上:革职查办!
驿马四出,夜色如墨。
营陵县廷内,县尉左璋独自坐在案前,盯着摇曳的灯焰出神。
明廷……心腹推门而入,欲言又止。
左璋摆摆手,苦笑道:无妨,吾等寒门依附清流得以出仕,总是会有代价的,明日启程送吾儿去洛阳找孔文举吧——
说话间他从袖中去出一纸书信,手指轻轻抚过信笺,似在触摸最后的希望:孔氏承诺,此事一过,承祖当拜蔡公门下,他比某这当父亲的机警,若得蔡公教诲,定能有一番作为……
可惜他却不知,其子左承祖,史料有载为孔融幕僚,因劝孔融结纳袁绍或曹操以自保,但孔融认为袁、曹“终图汉室”,怒而杀之。
——
次日午时,剧县相府正堂。
秦周高坐主位,面沉如水。堂下官吏按品阶肃立:
前排三人如旧——都尉武国安甲胄未卸,长史孔礼皂缘官服纹丝不乱,督邮孙延腰间铜印映着寒光。
比上次还多了一人是新任门下贼曹刘平。
(门下贼曹:简单理解为只分管刑侦、经侦、特警的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不过,当时也没现在系统,这个级别约等于市公安局局长了。)
营陵县令(县长)孙篙低眉顺目,县丞(副县长)氏威攥紧了袖中的账册;县尉(县公安局局长,兼武装部长)左璋面色灰败,却挺直了脊背。
再往后就是含王豹在内的营陵七乡游缴。
主座之上,秦周怒容摄人,先斥县尉左璋道:“左县尉!好大威仪!值此赈灾之际,竟敢私调诸乡游徼!岂不知民命攸关?”
左璋踉跄出列,深深揖下:臣……知罪,然非臣擅调,实依《尉律》旧制,例召诸游徼述职耳……”
秦周拍案厉叱:“巧辞饰非!平日律令废弛,视若罔闻,独于此时奉若圭臬?事出诡谲,义仓之失,必尔曹狼狈为奸!即夺印绶,下狱穷治!”
紧接着,他复视县令孙篙,厉声诘问:“前日议赈,孙君慷慨陈词,犹言当亲临乡亭,计口授粮。今义仓失窃,君安在?”
孙篙惶遽趋出,长揖及地:府君息雷霆之怒!实乃县务冗杂,分身乏术,臣诚有失职之罪,甘领责罚。
秦周闻言,反露冷笑:既甘领责,营陵县一应僚属,尽降秩一等!
这时,孔长史正冠整袍,离席长揖至地,肃然进言:府君暂息雷霆之怒!今灾异频仍,黎民嗷嗷,若遽黜众僚,恐政令壅滞,徒损朝廷威德。左尉虽有过失,《尉律》明章尚在;孙令虽缺期会,然素日勤恪可证。且——
言及此,其目忽现锐色,压低声道:据诸亭驿急报,贼人所执兵刃,皆铸郡府符印。若不彻查原委而遽行贬罚,恐有宵小借机诽谤府君。”
秦周闻言,眉峰微挑,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哦?竟有此等蹊跷?武都尉!此事尔当何以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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