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吏引路,王豹随行。
穿廊过庭,曲径深幽。
相府的这膳厅倒是不大,却极尽讲究,漆案沉香,锦席生温,青铜莲灯映得满室通明。
厅中设两席,正对相坐。秦周早已褪去官服,着一身素绢深衣,正在婢女的侍奉下净手。
他见王豹至,一张圆脸眯眼笑道:“二郎且坐,不必拘礼。”
王豹拱手称诺,依礼跪坐。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案上膳食——一碟菹菜,一碗豆羹,一盘炙肉,竟还有一壶酒。
哟呵,还要跟我整两杯?
王豹有眼力劲儿啊,看到桌上两个酒卮,赶忙先给满上。
秦周坐正,端起酒卮,笑道:“今日无外人,无需拘礼,说来二郎还未曾与叔父好生对饮过,且饮。”
说罢,他竟先举杯一饮而尽。
“叔父相邀,豹敢不从命”, 王豹见状立即双手捧盏,仰头饮尽。
秦周执卮轻晃,眼角细纹里藏着三分揶揄:“二郎两月前即于箕乡兴土木、垦荒田,莫非早已洞悉天时,预为流民计耶?”
王豹正襟危坐,执礼而答:“侄儿愚钝,安敢妄测天机?然开渠之初,尝访乡中耆老。彼辈世代耕稼,常道仰观星象以察时变,俯察地脉以知丰歉。小子,不过循其教诲,未雨绸缪耳。”
秦周轻抚短须:“二郎素来天资颖悟,在箕乡施政皆以黎庶为念,诚乃良吏之才。既早观天象,两月之期,当已有治旱良策在胸,恐有人阻汝直言吧?”
王豹笑道:“叔父说笑了,侄儿怎敢对叔父有所隐瞒。”
秦周抚掌而笑摇头道:“二郎不必多虑,今日不询尔治旱之方,与尔说句实话,其实某已无心朝堂之事,否则也不会暗资党人——”
说罢他浅饮一口,眼神中多了几分萧瑟之意:“昔依王门柳,今栖赵户桐。权争如朝露,何日得归农?阴植党人木,阳修退路虹。但看青史上,几个白头公?”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王豹于是抬酒要劝:“叔父正值壮年……”
只见秦周抬手打断,眼中精光闪烁:“二郎弃学赴任来,募乡勇,广屯粮,算盐利,如今更要收流民,恐怕所图不小吧。”
王豹闻言暗叹,这秦周原是王甫一派,王甫垮台却能全身而退,当真是老奸巨猾,慧眼如炬啊。
随后他眼中不断流转精光,既然猜到咱的心思,却从不阻拦,先前是为了盐利,如今先主动帮咱抹去代理一职,又留下吃饭,明摆着是要让孔氏起疑。
这离间计虽然低劣,但人心这个玩意儿本就禁不住猜忌,何况咱本来就存着诸多僭越之举,难保孔礼那老狐狸不起疑。
只是咱一个小小的游缴,在北海的清流名士圈里也是个臭名声,想扶持起咱制衡孔氏,那高低有点太看得起咱了吧?
于是王豹出言试探道:“叔父说笑了,募乡勇乃为防贼寇,至于屯粮和盐利乃是商贾之道,至于收流民,实乃不忍黎庶流离,不知叔父所言图谋,不知何意?”
秦周嘴角玩味,摇晃着手中的酒卮:“听说贤侄前些日子,剿灭了一批海盗,怎不见来相府报功?听说这批海贼在箕山丢了三百石私盐,进沂山寻仇,却为贤侄伏击,剿灭千余海盗,这功劳可不小啊,报功朝廷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贤侄隐瞒此功,意欲何为?”
王豹瞳孔微缩,这秦周海上有势力,况且箕乡有降卒营,果然还是瞒不住他。
隐瞒功劳,一是为往后走管承的私盐之利,重新培植管承的海上势力;
二是此次剿灭海盗动用的兵力,只有四百乡勇、孙观的义丛可以解释,但也是无诏征调,其他兵源更解释不清楚,五百部曲可不是他一个游缴可以配备的,所以这战报没法写;
三则是人老管刚降,咱就拿其麾下的人头去领赏,谁见了不膈应?
王豹挤出一丝笑道:“那盐枭集结大批兵力,路径箕乡,侄儿恐起伤民,事发紧急,未得剿诏便击贼,恐遭弹劾,故不敢上报,望叔父恕罪。”
秦周收敛笑意:“二郎倒是寻的好借口,恐是图谋控制海路粮道吧——”
说话间,他猛然击案喝道:“私养部曲,纵为海盗,私募乡勇,暗藏刀兵!无论哪一件,本府都能依法办尔个谋逆之罪!”
王豹并不慌,于是举卮笑道:“叔父有话不妨直说,侄素来胆小,要说纵兵为匪,那也是蒙叔父的教诲。”
秦周闻言,不怒反笑:“哈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子妇所言不虚,二郎果非常人也,明说了吧,如今二郎虽为党人,然今日之势,与某实为唇齿,想必孔氏觊觎之意,尔已洞若观火。二郎若助本府全身而退,令孔氏投鼠忌器,某便助二郎扎根北海,正如箕乡一般,届时孔氏得北海相之名,而贤侄得北海之实,如何?”
于是他以指击案陷入沉思,秦周也不催促自顾饮酒。
子妇?我说今日秦周怎么突然摊牌了,原来是那位秦夫人看出了一些咱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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