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晨光熹微,剧县相府外,青石长街上已有官吏陆续而至。
王豹整冠欲行,忽闻身后裂帛般一声:阿豹!
这声音浑厚如钟,震得他耳膜微颤。
回首但见铁塔般的虬髯莽汉按刀而立,正是授他武艺的那粗人。
王豹疾步下阶,脸上立刻堆起笑意,连忙拱手行礼:“武公!”
武国安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哈哈笑道:“好个竖子,这才上任几月啊?就到相国府议事了!
王豹笑道:“蒙府君抬举,今特来聆听教诲。”
武国安一瘪嘴,搂过他的肩膀,一边往相府里走,一边骂道:“少跟某打官腔,待会儿到了里面,汝就跟某一样,只要府君不问,就别说话,咱们只管军中事,其他政务少跟他们掺和。”
王豹会心一笑,这剧县里要还有个实在人,恐怕非这武都尉莫属了:“诺!”
两人进了正堂,武国安才松开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前排座。
咱豹则是溜去跪坐在最末席,按一般情况下,这等会议,他这游缴是不配参加的,坐这里不寒碜。
少顷,正堂之中,秦府君高坐髹漆屏风前,左侧首座长史孔礼着皂缘领袖官服,右侧首座都尉武国安甲胄未卸。左侧次席北海督邮孙延正襟危坐,腰间铜印黄绶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两列黑漆案几后分坐十八县令。
最前头那四位,前三位不用说,都是老熟人了,北海相、长史相当于直辖市市长和常务副市长,都尉则约等于军分区司令。
至于督邮得隆重介绍一下,就是市委巡视组组长,既察官吏劣迹,也督办赋税徭役,总之,张飞在平原抽的就是这个级别的官员。
督邮孙延也是北海豪族,有个厉害的儿子叫做孙邵,乃未来吴国的丞相,不过现在也是个未及冠的青年,年方十八,和王豹同岁,亦是同窗,现还在郑玄门下治学。
嗯,咱豹和他处得一般,毕竟是同岁,对于青史留名之人,咱豹总是一张热脸贴过去,除了管宁那个愣头青,很少有遇到冷屁股。
但这也是个自幼恪守礼法的老实孩子,对王豹的离经叛道,骨子里是抵触的,等于情商高配版管宁,不会正面硬怼。
每每和咱豹相遇,总要规规矩矩地行个礼,然后便寻个由头避开。
如今其已得《韩诗》精要,如今在北海士人中已颇有名气。
眼看人都到齐了,秦府君一改往日笑盈盈的颜色,却是神色肃然:“今岁北海大旱,又遭遇蝗灾,黔首食不果腹,就连剧县西郊都已有饥民开始剥树皮充饥,营陵城外更有鬻儿卖女以求活路。”
他重重拍下案几,震得简牍哗啦作响:诸君皆是食君之禄的朝廷命官,眼见灾情日重,可曾有半分应对之策?
咱豹则是扫视一圈,诸君低头不语,武国安那莽夫眼皮低垂,大有一副和某没关系的样子。
这时,孔长史见状,打了个圆场,整袖离席,肃然长揖:府君明鉴。天灾已成,责过无益。当务之急,是要议个救急的法子,下官斗胆,请府君暂息雷霆之怒,容诸位各陈赈济之策。若有渎职者,待灾情稍缓再行论处不迟。”
秦府君闻言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堂下众官:嗯,那诸君便说说有何赈灾良策吧。
营陵县令孙篙整肃衣冠,趋前一步,恭谨长揖道:府君明鉴。今灾情虽重,然饥荒为急。下官愚见,当以三策并行:其一,请国相行文郡中豪右,劝输粟米以赈;其二,速遣驿骑驰报洛阳,请蠲免今岁租赋;其三,待朝廷赈济之令既下,臣等当亲赴乡亭,计口授粮。”
众县令闻言纷纷点头:“臣等附议。”
王豹暗忖:挺会玩啊,先让秦周逼富商、豪强出血;再让朝廷出钱;最后您‘亲’赴授粮,合着别人出钱给您博个好名声呗。
不用说,这位估计是孔老狐狸安排出来抛砖的。
果不其然,秦周冷哼一声:诸君倒是打得好算盘!都对尚书所书的各郡自筹四字视而不见?今晨刚收到尚书台急递,司隶、豫州、兖州皆有蝗旱,莫不是要天子亲口诘问:天下皆灾,独北海当免乎?
众县令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王豹则是听出些名堂,多处受灾,那就意味着孔礼昨天说那天人合一的那套,扯不到秦周身上,看来党人一脉还会往别的地方动手脚,让秦周治灾不利。
王豹正琢磨时,孔礼执笏起身,向秦周深揖一礼:府君明鉴。臣有三策:其一,北海世家素重仁义,可请郑公作《劝分书》,命诸生传抄北海,凡献百石者,赐匾额;献千石者,可录其子弟入郡学;其二,请开国仓半价粜米,再令各县设粥棚——
随后他看向诸县令:“损耗之数,可从明年各县长吏考绩中折算;其三,至于朝廷赋税,下官已拟好《请贷租奏》,言明北海当以三年偿清,恰如安帝永初年间,邓太后特许青州缓征旧例。”
王豹心中又开始蛐蛐:老狐狸这话,就比那抛砖头的中听得多。募捐叫老儒生写;开仓粜米从官吏工资扣;给朝廷打的欠条自己写好,没有一件事说,请府君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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