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豪强一夜间轰然倒塌,在整个上柳亭,不,整个箕乡传的沸沸扬扬。
人们开始对这位上任不到两月的王亭长充满敬畏,张氏为何倒下,人们都心知肚明。昔日《小麦谣》犹在耳边,却未待春雷裂冻土,已见麦浪立苍茫。
这最悲哀的,莫过于张氏女眷,如今朝堂还未定罪,但等待她们的无非两种结果,若张氏无罪,仍留在箕乡便无依无靠,受人唾弃;若有罪,便可能被强制迁往边远地区,或南方、西北戍边,亦或贬为奴婢。
自从张氏家主张圭被擒,张家庄园中还剩所有男丁都被押送往亭舍,曾经高高在上的张家主母,如今带着一群女眷,尚留在监牢般的庄园中,整日以泪洗面。
张家大门贴满了封条,那位王亭长以雷霆之威告诫众人,不得侵扰张家女眷,更不得动其中一分一毫,皆需留待朝廷旨意。
箕乡上下无人敢触其霉头,何况还有乡勇日夜轮换,把守在外。
张家女眷中,只有一位叫阿兰的女婢得以幸免,张圭出事的当夜,便被带入亭舍,安置在后院。
总之,张家万事只待定罪,故此孔融也已返回郡中,汇报此间情况。
两日后,亭舍东厢,王豹坐于堂上,亭父、求盗及亭卒们列坐两侧。
求盗何安躬身趋前,双手奉上数卷竹简,恭声道:明廷容禀,自熹平元年迄光和四年,上柳亭《赋簿》所载,田税更张氏诸事,下走已悉数勘验缮录,谨呈明廷过目。
王豹看了看他递来一堆竹简,揉了揉太阳穴,随后露出郑薪最怕看见的笑容:“阿安呀,君既通晓律令,此事便托付于君。可持张家所没田契,与簿册两相勘验,再访受害黔首录其证词。待张氏罪定,当依律归田于民。”
旁边的郑薪闻言,嘴角肉眼可见的扬起,其神色大意是,可算没有逮着我一人薅了。
何安几乎要两眼一黑,这王君说话怎么一点不累,红口白牙一碰,不知要忙活多久,于是他脸上堆笑:“明廷,这归田于民一事,恐怕还需慎重。”
王豹不解:“哦?”
何安拱手道:“明廷容禀。今张氏田亩皆由佃户耕作,百十余户仰食秋收。若遽然归田旧主,恐生民变。”
眼见王豹眉头一皱,他急忙接着说道:“且查没田契中,自熹平至光和,新立契者千亩有余,其中强取者有之,市买者亦存,且有公家假田,已有亭民私田。单凭上柳亭《赋簿》与走访黔首,实难辨其曲直。若使下走独理,非期年不能竟功。”
王豹心中暗忖,这分田似乎并没有想的容易,于是他笑道:“阿安可有万全之策?”
何安沉吟良久,方道:若得郡府《田策》为凭,待岁稔之后,不问来路,尽归私田于原主,则百姓必感戴明廷恩德。再者,张氏田亩千五百许,向取佃租六成。今可留其半,租与佃户耕种,减租至什一,如此则民安其业,不起纷争。”
王豹指头敲击着桌案,这何安脑瓜是好使,张氏原本土地五百亩,占田一千亩,其中有公有私,秋收后,把占来的私田一分。
剩下公田和原张氏土地加起来,怎么都还有七八百亩。
那原本租十亩的人,秋收后租给他五亩,但租金从原本六成降为一成,那也没亏着他们,而且这样处理,比一一核实再去分田,效率高出很多,是个理政的人才!
于是王豹点了点头:“善,便依君所议,至于减租之事,待张氏罪定,可自今岁秋获始行,权作补偿。”
何安当即再拜:谨诺!明廷仁德广布,泽被黎庶,真乃亭民之福也。”
王豹听得美滋滋,聪明还会说话,可惜太过圆滑,随后他看向赵亭父:“赵亭父,劳君明日前往长史处,说明原委,请调郡府《田策》,并缮录所有张氏田契变更记录。
赵亭父拱手:“诺!”
王豹忽而蹙眉,指节轻叩案几:某尚有一问,上柳亭丰年秋收,亩产不过两石,张氏佃户百五十余户,户租十亩,岁入二十石耳。张氏取租十二石,所余只八石黍,还未算赋税,寻常五口之家,只算壮年月食一石,那一月少说也需三石黍米,这些佃户如何从秋收撑到来年麦熟?”
“噗!”
众人闻言纷纷忍不住笑出声。
王豹一愣:“吾算错了吗?”
阿黍笑道:“王君其他不曾算错,就是若以王君算这般吃法,这上柳亭八成以上的黔首,早都饿死了。”
赵亭父躬身道:“王君有所不知,莫说上柳亭,纵北海全境黔首,皆无王君说这般吃法,壮年月食一石,是郡兵精锐的口粮配备。我等黔首饥一餐饱一顿,农时啖干糒,闲月啜薄粥,五口之家,月食一二石黍,可堪度日。更兼妇孺纺织补缀,再捡些野菜充饥饿,方可勉力支撑至五月麦熟。”
连平日不爱言语的郑薪都笑道:“若非饿怕了,胖子那兜里如何会总揣半张饼?”
李牍则是憨憨的挠了挠头。
王豹不由叹气,心中暗忖:没想到咱豹也有肉食者鄙的一天,纵观历史各朝,汉朝这田税只三十分之一,已经是很低了,但百姓依旧吃不饱肚子,寻常五口之家耕种十亩已是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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