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州北海国,秦氏庄园。
暴雨如矢,庭院的夯土沟壑纵横,檐角泻下的急流鞭打着石阶。正堂内,沉水香雾缭绕,却被一阵争执声搅得支离破碎。
“嫂嫂,今年收成本就欠佳,你竟还减了佃户一半租息?府中上下百余口,难道要喝西北风过活?”
说这话的,自然是王豹口中那位乳臭未干的弘郎君。
堂上,秦家少主母端坐主位,神色淡然:“弘弟,稍安勿躁。”
秦弘冷笑:“稍安?前日吾等出去狩猎,圭公当着孙观的面,笑我秦氏‘妇人之仁’,王二郎只用一首童谣,便叫你这一纸令下减租,整个箕乡细民全把恩情记到了那王二郎头上,我秦氏反倒成了笑话!”
少主母听闻那句“妇人之仁”,脸色骤变,猛然抬眸,目光如刃:“秦家如何,还轮不到张圭老儿指手画脚,你身为秦家子嗣,不敢与外人争强,反而回来窝里横?”
秦弘耳根一红:“谁说我没有争!我当场就和圭公争辩,他既然不怕流言,又何必给王二郎台阶下!”
少主母稍收怒容,淡淡一笑:“既然弘弟亦知,他张圭老儿仗着背后那得宠中常侍撑腰,如此不可一世,尚畏流言如虎,可还有话要说?”
秦弘一时语塞,涨红脸愤愤然坐下。
于是旁坐的一族老适时敲了敲鸠杖:“少夫人执掌府事数年,不曾出过差错,减租之事……下不为例。”
说罢,几个族老便起身离堂,秦弘见状也不好多待,似乎生怕被训斥,紧跟着族老们离去。
堂上的美妇人见众人离去,不由冷笑:“很好,学会犯上了,青儿!”
这时从堂外跑入一位青衣:“主母,有何吩咐?”
美妇人深吸一口气:“亭舍可有消息了?”
青衣答道:“传出来了,那个求盗何安回亭舍了,自称被一群蒙面人扣下,多半是孙观干的;昨日县里来人,令王二郎解散乡勇,罚俸一年,贬为亭卒巡田三日,以做惩戒。”
接着她露出嫌弃之色:“那王二郎也是窝囊到家了,昨日县里令下完,他就去张家归还田契,听说还给张圭老儿奉了茶,今日辰时便穿着蓑衣,老老实实的去巡田了,据说还给孙氏交了拜帖,说今日巡完田,要前去拜会,连童儿都在唱哩。”
她再次按照《小麦谣》的调清唱:
“假田黄,赐田苍,张家算珠响叮当。五石黍,十亩偿,桑未凋时田骗光。
小儿哭,老丈伤,脚趾换得盗田赃。亭长怒,麦茬昂,敢为细民裂肝肠!
亭长啸,踏高墙,天兵正是麦田郎!臧获鼠窜抱头藏,却道此乃礼义乡!
官令下,锒铛响,贬作亭卒俸禄偿!痴人笑,稚子藏,独留亭长雨沾裳
——待得春雷裂冻土,犹见麦浪立苍茫。”
美妇人恨得咬碎银牙:“竖子!端是好算计,全了张圭颜面,卖了孙观人情,博了细民认同,面面俱到,独漏我秦家!难怪今日族老由着秦弘发作——”
她突然猛拍桌案:“欺人太甚!莫不是都看不起我这一届女流?”
风雨能将秦氏庄园里的争吵阻隔在内,但暴雨临盆却阻不住田间的人声鼎沸——
田埂旁,约有五六十人身穿蓑衣吵吵闹闹,犹见远处一人孤零零站在雨中,他立于田垄最高处,蓑衣下摆沾满泥浆,好似一杆被风雨摧折又倔强挺立的旗。
一时间人声更是压过了雨声!
“在那呢!”
“是王君吗?”
“一定是!”为首一人已经开始高呼:“王君!”
草笠遮挡下的王豹,其实早早就看到了他们,眼下暴雨正好阻挡了他嘴角‘中二’的笑,看看——这就是咱豹在上柳亭的影响力!
王豹向众人挥了挥手,一群人乌泱泱蹦至他跟前。
为首的一人正是周亢:“王君!我们都听说了!这群狗官庇护豪强,你明明是为咱们亭的老幼做主,我等是得了长史口令,才入宅取证!他们却把你贬成亭卒,罚了俸禄,还逼你给张圭老贼奉茶,简直欺人太甚!咱们护麦队的弟兄们都来了,还有旁边几个亭的好汉也来了,吕峥、韩飞还去了其他亭叫人!咱跟他们拼了!”
“没错!俺们都听说了王君的事,箕乡好不容易来了个为民做主的好亭长,王君倒了,还有人敢为俺们说话吗?”
“对!张氏不过百余个庄客,俺们把箕乡七八个亭的血性汉子都叫上,跟他们拼了!大不了,王君带着俺们也入山为盗!”
王豹闻言瞪大了双眼,这周亢是不是太给力了点,这怎么就到逼上梁山程度了啊!这就是张角一点火,整个青州陷入大乱的原因吗?
于是急忙大喝道:“诸君!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众人鸦雀无声。
只见王豹先是拱手一礼,然后飒然笑道:“诸君赤心,豹五内俱感。”
紧接着他声音突然提高质问道:“然张圭老儿正愁找不到口实,若今日持械往攻,不啻授人以柄。《汉律》明载:聚众十人以上持械,以谋反论。岂非正中奸人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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