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期而至,上柳亭亭舍檐角铁马叮咚,雨线如丝,垂落青瓦,溅起细碎水花。暮色沉沉,天光渐隐,唯有屋内一盏油灯摇曳,映得四壁昏黄。
矮案上铜炉炭火微红,陶壶嘴中白气袅袅,酒香混着松炭的焦味,在东厢房缓缓弥散。
王豹与一位儒生对坐,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头戴竹皮冠,一袭素纱深衣已洗得发白,却掩不住通身儒雅气度,此人姓孙,名乾,字公佑,可谓是鼎鼎大名!
将来北海名士中的佼佼者,刘备麾下首席外交官,逼孙权当面烹杀曹使的就是这位,官拜秉忠将军。
王豹这个大先知,在郑玄门下治学时,就和几个青史留名的人处得好,其中便有这孙乾,嗯……原因不必赘述,动机肯定是不纯的。
只是,王豹是出了名的‘差生’,这位孙公佑却是‘课代表’级。
王豹振袖指枰:“公佑兄远临,惜无莼羹鲈脍,不如弈一局为乐,佐以浊醪?”
孙乾拍案而笑:“咄!王二郎!吾携青州从事至,尔竟以盐齑相待?若论手谈,那日门夜课连负君七局之耻,犹在耳目,怎的?别处失的门面,要在为兄这里找回来?”
(这里的青州从事,非指官职,而是指那烫着的美酒;盐齑是腌菜的意思,此处是调侃王豹以粗茶淡饭接待。)
王豹笑道:“哈哈,正是!今日兄来,合该让王某出口闷气。”
他也不顾孙乾反对,王豹指间黑子然落于金角:“公佑兄踏雨而至,恐有以教豹?”
孙乾无奈亦提白子落于金角:“非为教尔,实乃辞行,师君命吾南游荆楚,问《周官》疑义于德操先生。”
王豹执棋之手忽滞:“一晃之间,公佑兄竟已至游学之年……想必老儒生当有临行密密缝之嘱。”
孙乾拂袖笑斥:“王二郎!我等师君门生,唯尔敢效戴良狂态!”
(戴良乃东汉初年狂生,曾言“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自比圣人。这里是讽刺王豹称呼郑玄为老儒生。)
王豹突以棋筒击案:尔等辞行,师君皆有诸多叮嘱,彼时吾辞别老儒生,汝道所言为何?
孙乾好奇道:“哦?师君何言?”
王豹起身模仿郑玄负手姿态,背对孙乾:出门在外,休言师出吾门!”
孙乾忍俊掩袖,忽而放声大笑:哈哈!师君诫我等,恐在外受辱也,独于二郎,唯恐汝辱人耳!”
王豹举杯一饮而尽,佯作苦笑:“今却折辱于人耳。”
孙乾收敛恣肆,似笑非笑:“二郎何作态?吾等同窗数年,尔之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孙公佑!”
王豹闻言笑道:“哦?”
孙乾羽扇轻摇,眼中精光乍现:“张氏借势设局,欲以阳谋困君于明处。君却反借其势,先以流言造雷霆之威,再佯作莽撞入彀。明为自毁长城,实乃——扇骨忽顿,在棋盘上划出阴阳分界,化官道为民心,转明棋为暗子!”
好个孙公佑,竟是一语点破天机!
这局确实如孙乾所言,三家豪强想要彻底掌控上柳亭的行政权力,将他这个亭长彻底架空,他触怒豪强的原因,正是招募乡勇,在豪强看来这是要强化地方行政权。
虽然尚不知道上柳亭究竟藏着什么利益,但是豪强的根本目的就是让他两耳不闻窗外事。
张氏借官官相护,做阳谋无解之局,这假田案是从郡至乡,层层凭据都已经被修改,就算硬着头皮查到刺史焦和身上,就凭亲近宦官这一点,这焦和也干净不了,否则三年后,青州也不会成为最乱的一个州。
王豹先以流言造势,告诉张圭,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就是要召集这七里八亭的被张家占过田的百姓,联名上书惊动朝野,到时候朝廷派人来处理,能处理好,那张家必定完蛋。
但大概率是处理不好的,毕竟从上到下牵扯官员太多,那势必激起民变,到时朝廷派兵镇压,作为激起民变的王豹和张氏,便是都是大罪,必死无疑。
这种两败俱伤的疯狗式破局,张氏自然不敢接着赌。
王豹则是又让阿黍四处打听租契,明摆着告诉张氏要么一起死,要么大家各退一步,我可以钻你设的局,如你们所愿卸了兵权,但你也得给我一个台阶,把当众吹的牛圆上。
张圭不会对王豹下死手,毕竟他是郑玄门生,就背后站的是青州党人,要得只是王豹解散兵权、不问亭事而已。见他已经服软,便调走庄客,主动扔出弃子张黥,这便是王豹明知是计,仍然不避的原因。
但王豹却是经过流言造势,强闯豪强宅院,再加因民受罚,已然深得民心,这些乡勇随时都能召回,这就是化阳谋为阴谋,转明棋为暗子!
双方博弈至此,王豹自损大龙换得喘息,正好重新布局,盯死矛盾的中心点——上柳亭一亭三豪强,以及孔礼把他放到这里,其中暗藏的玄机!
不愧是刘备集团首席外交官,洞察力确实敏锐,呵,大耳贼对不住了,此等人才,焉能白白让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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