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峁的炼铁工棚里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反而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周小福盯着炉膛里那块半熔的红热铁料,手心的汗已经把铁钳的木柄浸得滑腻。炉火映在他脸上,那张年轻的面孔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已经三天没睡个整觉了。
“李盟主,这……真能行吗?”他的声音发颤,不是怕累,是怕又一次失败。
李健也在盯着炉子。炉子里是半熔状态的生铁块,按照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知识,这叫“炒钢法”——把生铁加热到半熔化,然后不断搅拌,让铁里的碳和空气中的氧反应,降低含碳量,从而把脆硬的生铁变成坚韧的钢。
理论简单得像一层纸,可操作起来难如登天。温度高了,铁全化了没法搅;温度低了,碳氧化不够还是生铁。搅拌快了,氧化过度变成软趴趴的熟铁;搅拌慢了,氧化不均变成“夹生饭”。他们已经失败了七次,废掉的铁料堆在墙角,像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再试。”李健咬咬牙,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次温度再高五分,鼓风再强一成,搅拌速度保持均匀。”
周小福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深,像是要把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他朝徒弟们挥手:“加焦炭!鼓风!”
改良过的水力鼓风机呼呼作响,比人力的风箱强了不知多少倍。炉温肉眼可见地升高,铁料从暗红变成橙红,再变成刺眼的亮黄色,熔化的铁水在坩埚里微微晃动,表面泛起涟漪。
“就是现在!”李健喝道。
周小福操起一根碗口粗的长铁棍,猛地插入铁水中,开始快速搅拌。铁水四溅,火星像雨点般炸开,落在他的皮围裙上烧出一个个小洞。他咬着牙,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铁棍在铁水里划着圈,一圈,两圈,三圈……
半刻钟过去,他的手臂开始发抖,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但他不敢停,他知道,这一停,这一炉又废了。
铁水在搅拌中渐渐变稠,颜色从亮黄变成橙红,最后聚成一团粘稠的、半固体状的东西,在铁棍上黏连拉扯。
“出炉!”
两个徒弟上前,用大铁钳夹住那团红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移到旁边的铁砧上。孙铁匠早就等在那里了,他踩下踏板,水力锤“咚”地一声落下,重重砸在那团红热的半熔铁上。
“咚!咚!咚!”
重锤有节奏地落下,每一下都激起大蓬火星。那团铁在锤击下逐渐变形,从一团模糊变成条状,再变成一块规整的钢坯。孙铁匠的眼睛死死盯着钢坯的颜色变化,不时移动铁坯的角度,让每一面都受到均匀的锻打。
半个时辰后,钢坯成形。孙铁匠夹起它,再次加热到橙红色,然后猛地插入旁边的大水桶。
“滋啦——”
白汽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工棚。等白汽散尽,孙铁匠从水里取出钢条。那钢条已经变成乌黑色,表面泛着一种冷硬的光泽。
工棚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孙铁匠拿起锉刀,在钢条边缘锉了几下,又用锤子轻轻敲击。锉刀下的钢屑细密均匀,敲击声清脆短促,带着金属特有的回响。
孙铁匠的手开始抖,不是累,是激动。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成了!听这声儿,看这茬口……是钢!真钢!”
周小福冲过来,抢过那块钢条,翻来覆去地看。断口银白致密,质地均匀,没有气孔,没有夹渣。他用手指弹了弹,声音清越。
“成功了……真成功了……”他喃喃着,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就下来了。这一个月,他们试了八次,失败了七次,废掉的铁料够打两百把锄头。现在,终于成了。
李健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但这产量太低了。一炉五百斤生铁,炒完只剩一百斤钢,还费时费力。”
“那咋办?”周小福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
“改进工艺。”李健走到炉子旁,拿起炭笔在墙上画起来,“建专门的炒钢炉,优化流程,提高效率。还有,搅拌用机械,人力不均匀还累。”
就在新家峁的工匠们为炼钢成功欢欣鼓舞时,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却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乾清宫东暖阁,崇祯皇帝朱由检盯着桌上的一份密报,脸色铁青。那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刚呈上来的,关于陕西流寇的最新动向:“……闯将高迎祥,李自成部与八大王张献忠合兵,众至五万,破宜川,掠韩城,陕西、河南、山西震动……”
“五万!”崇祯猛地将密报摔在桌上,“洪承畴呢?卢象升呢?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都在干什么?!”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躬着身,声音轻而稳:“回皇爷,总督正调集兵马围堵,但流寇狡猾,时分时合,难以聚歼。卢象升等部在河南被流寇拖住,一时难以回师。”
“调孙传庭!”崇祯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让他去陕西,三个月,三个月内不平贼,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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