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与钱主簿离去后,偏院复归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可辨。守备府的态度,从最初的严防死守,到如今默许下的有限接触与警惕性观察,已然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这种转变,并非源于对佛法教义的认同,更多是出于对妙光王佛一行人展现出的、尤其是净言街头救治所体现的“实用价值”以及妙光王佛面对诘问时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气度与智慧的一种审慎评估。
次日午后,这种转变有了更具体的体现。钱主簿再次到来,身后跟着两名杂役,抬着一个小型的、却颇为结实的木箱。
“镇守大人念及诸位远来,居住简陋,特命送来一些日用之物。”钱主簿的语气依旧刻板,但内容却与往日大不相同。木箱打开,里面是几床半新的棉被、几套粗布制成的干净衣物、一些笔墨纸砚,甚至还有一小罐茶叶和几包常见的草药。东西不算珍贵,但对于眼下处境的一行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更传递出一种微妙的信号:守备府开始将他们视为需要“招待”的客人,而非纯粹的“囚犯”或“可疑分子”。
净源代表众人合十致谢:“多谢镇守大人厚意,有劳钱主簿费心。”
钱主簿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院内,尤其在静坐的妙光王佛身上停留一瞬,又道:“另外,镇守大人吩咐,今夜在府中设一便宴,请妙光大师及两位高徒过府一叙。”他特意点明“妙光大师”和“高徒”,显然文先生已将昨日谈话内容禀报李崇山。
此言一出,净源等人心中皆是一动。夜宴,这绝非简单的招待,更像是一次正式的、带有试探和评估性质的会面。受邀者仅限于妙光王佛和“两位高徒”,这“高徒”人选,无疑将是净源与净坚。这意味着,守备府希望与这个群体的核心决策层进行直接对话。
“镇守大人盛情,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妙光王佛并未起身,声音平和地传来,应下了邀请。
钱主簿点了点头:“既如此,酉时三刻,会有人来引路。”说罢,便带着杂役离去。
收下物资,院内一时寂静。众人皆知,今晚的夜宴,将是他们在烈风镇立足乃至开展后续行动的一个关键节点。
“世尊,此次夜宴,恐非好宴。”净坚眉头紧锁,他惯于直面危险,对这类觥筹交错下的机锋心怀警惕。
净源亦面露忧色:“李镇守乃沙场宿将,性情刚直,文先生心思缜密。此番宴请,必有多番考较。我等当如何应对?”
妙光王佛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缘起性空,宴非好宴,亦非恶宴。不过是一场因缘和合之聚会。李镇守守土安民,有其职责与忧虑;文先生谋定后动,有其思量与权衡。我等前去,非为争辩胜负,亦非为乞求接纳,只为呈现真实,随缘点化。你二人随我同去,静观其变,如实应对即可。不起嗔心,不存惧意,不执着于言辞得失。”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弟子心中的波澜。是啊,既已成佛,何惧世间纷扰?此去,不过是另一处弘法的道场。
酉时三刻,天色渐暗。两名衣着整齐的守备府亲兵来到偏院门口,态度比之前的甲士恭敬许多:“镇守大人有请妙光大师。”
妙光王佛起身,净源、净坚紧随其后。三人皆换上了箱中送来的干净布衣,虽仍是僧袍样式,却比之前风尘仆仆的旧衣整洁不少。妙光王佛步履从容,净源气度沉静,净坚虽不改彪悍之气,却也收敛了锋芒。三人随着亲兵,再次踏入守备府那森严的大门。
此次并非前往正厅,而是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偏厅。厅内陈设依旧简朴,却多了几分生活气息。一张不大的圆桌上已摆好几样菜肴,多是当地常见的风干肉、腌菜、粟米饭,并无奢华之物,却也比他们平日所食精致不少。李崇山并未身着甲胄,而是一身暗青色常服,坐在主位。文先生则坐在其下首。见妙光王佛三人进来,李崇山并未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大师请坐。”文先生则微微颔首致意。
分宾主落座,气氛略显沉闷。李崇山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问意味,多了些探究:“听闻大师门下弟子,昨日在市集救了一老卒性命?倒是好手段。”他目光扫过净源和净坚,最后落在妙光王佛身上。
“镇守大人谬赞。”妙光王佛淡然道,“贫僧弟子净言,不过略通安抚之法,见众生疾苦,出手相助,乃出家人本分。恰逢其会,不敢居功。”
“本分?”李崇山哼了一声,“在这黑风平原,能活命就是最大的本事。慈悲心肠,有时敌不过一把快刀。”他话语直白,带着武将特有的现实感。
文先生适时接口,语气缓和:“大师勿怪,镇守大人心系百姓,只是如今局势艰难,强敌环伺,内部亦有不稳,行事难免谨慎。大师昨日所言‘善法治心’,文某回去思之,确有道理。然则,如烈风镇这般处境,外有幽影教、黑风堡虎视眈眈,内有流民饥困,人心浮动,单凭教化,恐难解燃眉之急。不知大师可有以教我?”他将问题抛回,既肯定了佛法的高远,又质疑其在实际困境中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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