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妙音谷那方被群山环抱的净土,脚下之路便陡然换了天地。离谷不过半日行程,周遭景致已是大不相同。谷中那份被溪流与林木柔化的宁静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蛮荒而压抑的野性。山路愈发崎岖难行,不再是被人迹踩踏出的清晰小径,而是被茂密的灌木、纠缠的藤蔓和嶙峋的怪石所阻断,需得净坚时常挥动柴刀在前开路,方能勉强通行。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湿土混合的沉闷气息,林间光线幽暗,鸟兽之声也显得稀疏而警觉,仿佛这片土地本身便充满了不安。
净源紧随在妙光王佛身后,步步留心。他不再是那个只需管理谷内事务的大师兄,此刻肩负着为整个僧团探路、警戒的重任。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耳中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心中默诵着佛号,以定力涤荡着因环境骤变而生起的细微紧张。净坚则如一座移动的堡垒,守护在队伍侧翼,他虽沉默寡言,但浑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至极致,手中紧握的柴刀并非为了杀生,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足以震慑寻常野兽。净念、净言等几位年轻些的僧伽,初离安宁山谷,面对这陌生险峻的环境,脸上不免带着几分新奇与谨慎,但他们紧紧跟随,步伐坚定,将心中的些许忐忑化为对老师与师兄的信赖。
妙光王佛步履从容,一如在谷中漫步。险峻的山路、恼人的荆棘,似乎都未能对他造成丝毫阻碍。他的目光平和地掠过这片苍莽山林,眼神中并无厌恶或畏惧,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在凝视一个遍体鳞伤、却仍在挣扎求生的巨兽。他并未多言,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盏明灯,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让这艰难的跋涉也染上了一分行脚修行的庄严。
如此昼行夜宿,餐风饮露,一连数日,众人皆以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采集的野果泉水为食,夜晚则寻一处背风干燥的岩隙或树下,简单安歇。虽条件艰苦,但无人叫苦抱怨,反将这视为磨砺身心的良机。日常的课诵禅修并未因旅途而中断,只是形式更为简朴。清晨醒来,面对东方微熹,众人合十称念“南无妙光王佛”;夜晚安歇前,则静坐片刻,收摄一日散乱的心神。佛法修行,已从妙音谷的固定场所,融入了这行住坐卧的每一步之中。
这一日午后,众人终于翻越了最后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层峦叠嶂的密林,而是一片广袤、地势略有起伏的荒原。这便是净坚等人先前探查所知的黑风平原边缘。与身后群山相比,平原显得空旷而苍凉,稀稀拉拉的耐旱灌木和枯黄的野草覆盖着大地,风过处,卷起阵阵尘土,带着一股干涩的土腥气。天际线处,隐约可见一些低矮的丘陵轮廓,更远处则是一片迷蒙,看不真切。
然而,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却处处透露出不祥的痕迹。路边时而可见被焚毁的、只剩下焦黑木桩的村落遗迹;一些倾倒的车辆残骸散落在野草中,锈迹斑斑;甚至在某些低洼处,还能看到零星散落的白骨,不知是人还是牲畜所遗。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土地,远比身后的原始山林更令人心悸。
“世尊,看来净坚师弟先前所言不虚,这黑风平原,确是饱经战乱荼毒之地。”净源面色凝重,低声向妙光王佛禀报。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轻叹一声:“众生业力,如是显现。贪嗔痴慢,感得如是苦果。我辈来此,正是为此而来。”
正言语间,净坚忽然竖起手掌,示意众人停下。他侧耳倾听,眉头紧锁。“有动静!”他压低声音道,“东北方向,有马蹄声,人数不多,但速度不慢!”
众人立刻警觉起来,迅速依托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隐蔽身形。净源示意大家收敛气息,静观其变。果然,不多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野的呼喝声。只见七八骑人马从一片土丘后转出,马上骑士皆身着杂色衣衫,但臂膀上统一缠着一条醒目的黑布,面容凶悍,腰间挎着弯刀,马鞍旁还挂着弓箭。他们似乎是在巡逻,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旷野,像是在搜寻什么。
“是流寇!看装扮,很可能与幽影教有关!”净坚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认出那种黑布,与之前在山区遭遇的幽影教徒的标记极为相似。
那队骑兵显然也发现了妙光王佛这一行人的踪迹——在这空旷之地,几个身着素净僧衣的人实在太过显眼。他们发出一阵怪叫,策马围拢过来,呈半圆形将众人堵在岩石前。
“呔!哪里来的秃驴?竟敢闯到爷爷们的地盘上!”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呵斥道,目光在妙光王佛和众僧身上逡巡,带着审视与贪婪。
净源上前一步,合十施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等人乃行脚僧人,途经宝地,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行脚僧人?”那匪首嗤笑一声,“我看不像!这兵荒马乱的,哪来的和尚到处乱走?说!是不是官府或者哪个不开眼的势力派来的探子?”他身后的匪徒们也纷纷鼓噪起来,挥舞着兵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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