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休摇头:“昨日一直在客栈温书,未曾留意。”语气自然,毫无破绽。
守军队长又看了看他们简单的行李,挥挥手:“放行。”
骡车缓缓驶出高大的城门洞,将慧泉城那恢弘的城墙与浓郁的文气抛在身后。当城外旷野的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涌入车厢时,宁休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长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骡车驶上官道,加速东行不久之后,后方城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宁休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莫非是追兵?!他猛地探出头向后望去——
只见三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并非黑衣影侍,而是身穿汉王国低级文官服饰的差役!为首一人,竟是苏文正知府身边的一位主簿文书!宁休昨日在文庙曾见过他一面。
三骑很快追上骡车,那名主簿勒住马匹,对车夫喊道:“前方车驾,且慢行!”
宁休心念电转,不知是福是祸,只得示意车夫停车。
那主簿策马来到车窗旁,并未下马,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笑容,对着车内的宁休拱手道:“可是宁休宁公子?”
“正是在下。不知大人有何见教?”宁休谨慎回应,手依旧按在剑柄上。
主簿笑道:“宁公子不必紧张。在下奉府尊苏大人之命,特来为公子送行,并转交此物。”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青色绸布包袱,从车窗递了进来。
宁休一愣,接过包袱,入手颇重,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锭十足纹银(约百两)和一些散碎的铜钱,以及一枚温润的青色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古朴的“苏”字。
“这…”宁休愕然。
主簿压低了些声音,语气诚恳道:“府尊大人言道,昨夜文庙之事,多谢宁公子与那位小友仗义出手,助我慧泉城免遭大劫。此乃一点程仪,聊表谢意,万望笑纳。府尊还让在下转告:‘前路莫测,妖氛未靖,望君珍重。此玉佩乃我苏家信物,若在汉境遇寻常麻烦,或可凭此求得一二方便。然妖教之事,牵扯甚广,恐非一府之力能及,亦望公子慎之。’”
宁休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苏文正不仅感念恩情,更心思缜密,猜到他们必会因昨夜之事急于离城,甚至可能料到他们会遭遇麻烦,故特意派人送来盘缠与信物,既表感谢,也示警示意,可谓仁至义尽。
“府尊大人厚爱,宁休…感激不尽!”宁休郑重收起包袱,对着主簿深深一揖,“请大人务必转告府尊,此恩此情,宁休铭记于心!也请府尊大人保重,肃清妖氛,重振文华!”
“宁公子放心,话必带到。”主簿拱手回礼,又看了一眼车内闭目调息的夏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与敬意,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带着两名差役疾驰而去。
宁休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袱,望着远去的烟尘,心中感慨万千。慧泉城之行,虽有险恶,有阴谋,有搏杀,但终究也遇到了苏文正这等秉持本心、知恩图报的正直之士,让他对这汉王国的文华道统,并未完全失望。
“小友,苏府尊…”他转头想对夏衍说话,却发现夏衍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那枚苏家玉佩,清澈的眼中似乎也有一丝微澜。
“他…心里是好的。”夏衍轻声道。他能感受到,这玉佩上残留着苏文正那诚挚的感激与善意的祝福。
骡车继续东行,慧泉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
宁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回顾这短短数日在慧泉城的经历,恍如隔世。文华大比上的理念冲突、敬字亭前的律法之思、崇文书院与文庙中的邪踪暗影、暗巷内的生死搏杀、苏文正的雪中送炭…这一切,都在剧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自幼所学的儒家经典,所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在河源府的“文华之劫”后,首次产生了裂痕;而在慧泉城,这裂痕进一步扩大。他看到了文气教化可以如何被扭曲成禁锢思想的枷锁(河源府),看到了律法规矩可以如何异化为压迫个体的工具(敬字亭),看到了体系自身的僵化如何滋生不公(李清之事),更看到了外邪如何利用体系的漏洞兴风作浪(幽影教)。
然而,他也看到了苏文正这般在体系内努力持守“仁”心的官员,看到了夏衍那超乎体系之外、直指本心的慈悲与力量。
他的道心,在困惑、挣扎与反思中,经历着无声的淬炼。
“礼法…规矩…文气…其本为何?”宁休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喃喃自语,“若为固守秩序而失了体恤人心,岂非舍本逐末?若为维护道统而压抑求真之念,道统又将何存?”
他想到了夏衍那看似简单却发人深省的话语与行动。
“小友,你所行之‘道’,…似乎总在规矩之外,人心之中。”宁休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夏衍,“不依经典,不循法度,唯本心之悲悯,而行救济之事。这…便是你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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