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那“欲巡幸陕西”的风声,简直比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得还快,更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噼里啪啦,整个宫城都快炸了锅了!
王承恩垂手站在御阶下,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跟明镜似的:“得,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果不其然,这日的御前会议,哪里还是议事,分明成了声讨大会。
劝谏的奏疏不再是“片片”飞来,而是像不要钱似的,被小太监们一摞一摞地搬进来,都快在御案旁堆成一座小白山了。
底下站着的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更是情绪激昂,唾沫星子都快能把大殿给淹了。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此事万万不可啊!”
一位白发老臣捶胸顿足,仿佛崇祯不是要去陕西,而是要去闯龙潭虎穴。
另一位大臣立刻跟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忠义:“陕西如今是什么光景?赤地千里,流寇如蚁!高迎详那些巨寇就在左近!陛下若有丝毫闪失,国本动摇,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是啊陛下!”
又有人接口,
“天子乃天下中枢,坐镇京师,方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旦圣驾离京,政令如何通达?天下藩王、各地督抚又当如何想?人心惶惶,国将不国啊!”
一时间,殿内“陛下三思”、“国朝根基为重”的呼声此起彼伏,仿佛崇祯这不是去巡视,而是要去自毁长城。
在这片汹涌的声浪中,领头的,正是之前被崇祯用“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话噎得够呛的礼部侍郎钱谦益。
这位东林领袖,上次吃了瘪,这次可学精了。
他绝口不提魏忠贤,也不直接反对新政,而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忠肝义胆:
“陛下——!”
这一声,带着哭腔,瞬间吸引了大殿内所有的目光,
“老臣……老臣深知陛下欲体察民情、振奋军心之圣意!然,陕西乃虎狼之窝啊!陛下!您是我大明的天,是大明的脊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执意前往,岂不是将社稷江山置于烈焰之上烘烤?”
钱谦益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愈发悲戚:
“若圣驾在路途有丝毫差池,或是被那狡诈流寇所窥伺,老臣……老臣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不如现在就撞死在这殿柱之上,也好过眼睁睁看着陛下蹈险!陛下,三思,三思啊!”
这话说的,漂亮!
完全占据了“为了你好,为了大明好”的道德制高点。
就连一些原本觉得皇帝出去看看也没啥坏处的勋贵,以及几位讲究实务的官员,听了这话也不禁暗暗点头。
是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皇帝真要出了事,大家全都得玩完。
于是,他们也纷纷出列,加入了劝谏的行列。
“钱侍郎所言极是,陛下,安全为重啊!”
“京师乃根本,不可轻动。”
……
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散,乾清宫西暖阁内已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紧张。
崇祯皇帝朱由检负手立于窗边,阳光的金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他身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奏章几乎堆成了小山,
都是今日朝会上群臣“劝谏”他不可轻离京师、尤其不能前往陕西巡视的“忠言”。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御案前搓着手,来回踱步,脚下的金砖都快被他磨出痕迹来了。
“皇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
“这……这众怒难犯啊!钱谦益钱大人领头,清流言官们一呼百应,句句引经据典,字字关乎社稷安危。就连……就连颐养天年的韩爌韩老大人,都递来了书信,恳请陛下以江山为重,万勿涉险啊!”
他拿起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您听听,韩老信里说‘陛下身系天下,不可置万金之躯于险地,陕西糜烂,遣一得力重臣即可,何须圣驾亲临?’这……这道理都在他们那边了!”
崇祯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投向窗外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声音平静无波:“大伴。”
“奴婢在!”王承恩赶紧躬身。
“你说,”
崇祯缓缓转身,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冷冽,
“这些拼了命,引经据典、忧国忧民也要把朕按在紫禁城里的人,他们心里头,真正怕的是什么?”
王承恩一愣,下意识回答:“自然是……是怕陛下圣体遭遇不测,陕西流寇肆虐,路途艰险……”
“是么?”
崇祯嘴角勾起一抹清晰的讥讽,打断了他,
“朕看,他们更怕的,是朕的这双眼睛,看到陕西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真实景象!是朕的这双脚,踏上陕西的土地,听到百姓易子而食时的绝望哭嚎和对着贪官污吏的切齿咒骂!是朕的这双手,亲自去翻一翻地方官府那永远对不上数的烂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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