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骑在高头大马上,下巴抬得几乎要戳破天,那份趾高气扬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正是魏忠贤麾下得用的一个干儿子,姓赵。
车队径直冲到永丰仓大门前,那赵姓太监勒住马,用尖利的嗓音喊道:
“仓大使呢?滚出来!咱家奉九千岁钧旨,督办运往陕西的赈灾粮饷,十万火急!即刻开门,验收入库,不得有误!耽误了九千岁和皇爷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
刚才还对粮商王老实爱答不理、官威十足的钱大使,
此刻就像换了个人,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谄媚的笑容能甜出蜜来:
“赵公公!哎哟喂,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辛苦辛苦!快,快开中门!所有人手都给咱家动起来,优先办理公公的赈灾粮!快!”
仓库大门轰然洞开,原本磨洋工的胥吏们此刻手脚麻利得如同换了灵魂,搬粮、记账、划码……效率惊人,与方才对待王老实时的拖沓推诿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那粮商王老实看着这一幕,脸色由白转青,身体微微发抖,最终也只是深深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背影萧索。
崇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已然捏得发白。
他心中五味杂陈,一股邪火夹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胸腔里翻涌。
魏忠贤的招牌,在这种时候,竟然比他这皇帝的旨意还要“好用”!这种畸形的、建立在特权与恐怖之上的效率,何其讽刺!
它打破了一些僵局,却也带来了更深刻的不公和更肆无忌惮的腐败。
他利用魏忠贤这把快刀,斩断了东林党人编织的一些罗网,可阉党本身,又何尝不是一剂腐蚀江山的剧毒?
崇祯微微眯起眼,望着那赵太监耀武扬威的背影,和仓大使那副前倨后恭的奴才相,心中冷笑:
“好啊,好一个‘九千岁’!朕倒要看看,你这‘捉鼠’的猫,究竟是在为民除害,还是在——狐假虎威,甚至自己就成了最大的那头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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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銮驾上,静得可怕,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
崇祯闭目靠坐在软垫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侍奉在侧的王承恩连呼吸都放轻了,忍了又忍,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试探:
“皇爷,今日在城外所见……”
崇祯眼皮未抬,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王承恩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
“朕在想,用魏忠贤这把刀,是剜肉补疮,是没办法的办法,是战术!”
崇祯猛地睁开眼,眸子里寒光一闪,
“但绝不能让他手下那群豺狼,变成新的勋贵,顶替了原来那帮蛀虫的位置。那算什么?不过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换汤不换药!”
“岂不是满路新贵啊……”
王承恩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回到暖阁时,夕阳的余晖将窗棂染成一片昏黄。
崇祯刚坐下,就发现龙案一角多了一份加封的密奏。
他随手翻开,是魏忠贤的笔迹。里面详细罗列了近日“筹措”到的钱粮数目,果然“成果斐然”,远超常规征税。
末尾几行,笔锋一转,委婉提及漕运积弊、仓储混乱,字里行间暗示需要“可信之人”去“大力整顿”。
“呵,”
崇祯将密奏往案上一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胃口倒是不小,刚尝到点血腥味,就想着要扑向更大的肥肉了。”
就在这时,王承恩脚步匆匆地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盖着紧急火漆的公文:
“皇爷,陕西八百里加急!”
崇祯接过,迅速拆开火漆。
这是陕西巡抚的急报,语气比魏忠贤的密奏沉重百倍。
上面写道,首批赈灾粮虽解了部分燃眉之急,但灾民如潮,后续钱粮缺口如同无底深渊。
更可恨的是,地方豪强趁机压低粮价,强买民田,兼并土地,使得无数失去田地的灾民彻底没了活路,局势不仅未缓解,反而更加暗流汹涌。
崇祯将魏忠贤那邀功请赏、意图扩张的密奏,和陕西这本字字泣血、控诉人祸的急报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权阉的步步紧逼和体制内根深蒂固的腐败,另一边是迫在眉睫的民生危机与底层百姓的水深火热。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胸中一股无名火灼灼燃烧。
王承恩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那怒火仿佛随时要冲破压抑喷发出来,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忧虑:
“皇爷,您方才在马车上所言……既要借用魏公公这把刀,又要时刻提防着他……这走钢丝一般的分寸,该如何拿捏啊?还有陕西那边,灾情如火,若不根治,只怕……”
崇祯没有立刻回答。
他霍然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北京,然后缓缓向西,划过山西,停留在千沟万壑的陕西,接着,又向南移动,落在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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