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结束时,志远走得很急。云飞去送他,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志远的书包更沉了,三爷爷帮他背着,他自己手里还拎着个装着习题册的袋子。“哥,寒假回来不?”云飞问,声音有点哑。
志远顿了顿,说:“可能不回了,学校要补课。”
云飞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志远——是颗他自己捡的鹅卵石,磨得光溜溜的,像块小镜子。“给你。”他说。
志远接过去,攥在手里,石头的凉透过掌心传过来。“等我……”他想说“等我有空就回来”,又没说出口,最终只是拍了拍云飞的肩膀,“你好好的,别总往河里跑,危险。”
拖拉机“突突”地开远了,志远坐在车斗里,没回头。云飞站在槐树下,看着车影消失在路的拐角,手里还攥着颗志远忘带的弹珠,是去年给的,里头的彩纹已经磨淡了。
后来的几年,志远真的没再回来。寒暑假时,云飞偶尔会往三爷爷家打电话,婶婶接了,说志远在补课,说他要考大学,说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云飞就没再问,挂了电话,去河边坐一会儿。河湾还是老样子,芦苇一年比一年高,河水一年比一年清,只是再没人陪他玩水,没人跟他分糖吃,也没人再跟他说“等我长大了,开车回来接你”。
再后来,云飞也上了初中,功课渐渐忙起来,去河边的次数也少了。有时路过河边,会看见村里的小孩在浅滩上打闹,像极了以前的他和志远,他会站着看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开。
直到云飞十七岁那年春天,突然听见村口有人喊,说三爷爷家的志远回来了,开着车回来的。云飞正在地里帮家里干活,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他没顾上拍掉身上的土,撒腿就往村口跑,跟十年前那个等在槐树下的小孩一样,跑得飞快。
村口停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不是拖拉机,也不是自行车,亮得能照出人影。志远站在车旁边,穿着笔挺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以前更高了,也更瘦了。他身边站着个姑娘,穿条浅色的裙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正好奇地看着村口的老槐树。
“哥。”云飞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声音有点抖。
志远回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比十六岁那年自然了些,却还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云飞?都长这么高了。”他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云飞的肩膀,手掌宽厚了不少,带着点陌生的烟草味,“快认不出了。”
“这是我女朋友,林薇。”志远指了指身边的姑娘,林薇笑着跟云飞打招呼:“你好呀,云飞。”
云飞点点头,没说话,眼睛落在那辆小轿车上。车身上映着天空的云,飘得很快。
“回来看看爷爷奶奶,”志远说,“也顺路……”他话没说完,三爷爷三奶奶从院里出来,拉着志远的手往屋里走,嘴里不停地问长问短,林薇也跟着进去了,屋里很快传出笑声。
云飞站在车旁边,没进去。他看见车的后备箱敞着,里头放着些城里的点心和水果,还有个粉色的包,应该是林薇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志远的帆布包里装着弹珠和童话书,现在的包里,大概装着文件和合同吧。
那天志远没提去河边的事,他和林薇跟着三爷爷三奶奶在村里转了转,看了看老房子,拍了些照片。林薇好奇地问这问那,问河边的芦苇能不能编东西,问地里的麦子什么时候熟,志远耐心地答着,偶尔会回头看看云飞,像是想叫他一起,又没开口。
下午的时候,志远要走了。他拉开车门,让林薇先上车,然后转头对云飞说:“以后有空,我带你去城里玩。”
云飞笑了笑:“好。”
车开远的时候,志远摇下了车窗,朝他挥了挥手。云飞也挥了挥手,看着车影消失在路的拐角,跟以前一样。只是这次,他没站太久,转身往地里走,手里还得捡刚才掉的锄头。
路过河边时,他停下看了一眼。浅滩上有几个小孩在玩水,笑声清脆,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河水清凌凌的,阳光照在上面,闪着亮,跟小时候一样。云飞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地里走,脚步稳稳的。他知道,河湾里的旧时光还在那儿,在芦苇丛里,在鹅卵石下,在他攥过弹珠的掌心里,只是他和志远,都已经走到河的另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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