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志远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快睡着了,“等你长大了,我开车回来接你,带你去城里玩。去看电影,去吃冰棍,去游泳池……”话没说完,呼吸就沉了下去,真的睡着了。云飞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了拽,心里甜滋滋的,攥着弹珠想,长大真好,长大了就能一直跟哥在一起了。
这样的夏天过了三年。志远十六岁那年,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那年暑假他回来得晚,云飞在村口等了好几天,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老槐树下,从日出等到日落。村里的狗都认识他了,趴在他脚边打盹,他也不赶,就盯着村口的路,看有没有陌生的自行车或者拖拉机过来。直到第七天傍晚,才看见三爷爷家的拖拉机慢吞吞地开回来,车斗里堆着半车新收的麦子,志远就坐在麦子旁边,背挺得笔直。
云飞跳起来往拖拉机跑,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没顾上捡。志远从车上跳下来时,云飞愣了一下——他又高了不少,比去年又高出一个头,站在那儿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胸前印着“市一中”三个字,肩上挎着个沉甸甸的书包,书包带把肩膀勒出两道浅印。
“哥。”云飞迎上去,想跟以前一样扒他的胳膊,却被那硬邦邦的书包带挡了一下。
“云飞。”志远笑了笑,只是那笑里好像少了点以前的轻快,眼角没了去年的笑纹,“这次带的书多,没给你带玩意儿。”他说着把书包卸下来,往地上一放,“咚”地一声,像是装了块石头。
那天他们没去河边。志远把书包往三爷爷家的堂屋桌上一放,拉链一拉,露出里头摞得整整齐齐的课本和习题册,语文、数学、英语,一本本厚得像砖头,封面上写着“高一同步练习”。“高中功课紧,”他一边翻书一边说,手指在书页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印,“我妈说,得好好学,将来考个好大学。”
云飞蹲在桌边,看着那些印满了字的书页,没说话。他想拽志远去河边,想说浅滩那边新长了片水葫芦,能当小船坐,又怕耽误他看书。桌上的习题册摊开着,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云飞一个也看不懂,只觉得那些字像小虫子,爬得人心里发慌。
那个暑假,志远很少出门。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堂屋的旧木桌旁看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一动不动。云飞有时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他写字——志远的字写得真好看,一笔一划都规规矩矩的,不像自己的字,歪歪扭扭像虫子爬。他写题时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偶尔会停下来咬着笔杆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哥,歇会儿吧。”云飞递过去一杯水,杯子是三奶奶用了多年的粗瓷杯,边缘有点缺角。
志远头也不抬:“等我把这章看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疲惫。
云飞把杯子放在桌边,悄悄退到门口,蹲在门槛上看天。天上的云慢慢飘,像去年跟志远在河边放的纸船。以前这个时候,俩人早该在河里泡着了,志远会教他用芦苇编哨子,或者比赛谁捞的虾米多,可现在,志远的世界里好像只有那些书。
有一回,云飞实在忍不住了,拉着他的衣角往河边拽:“就去一会儿,我发现个新地方,有好多小鱼,比手指头还小,透明的!”他急得脸都红了,拽着衣角的手紧得发白。
志远停下笔,看了看桌上的习题册,又看了看云飞眼巴巴的脸——云飞的眼睛亮得像以前他给的弹珠,里头满是盼头。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笔放下:“行,就一会儿。”
河湾还是老样子,芦苇长得比去年更高了,都快没过人头了,河水依旧清凌凌的,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上附着着绿苔。但志远没像以前那样脱鞋就往水里跳,只是站在岸边,看着云飞在水里扑腾。他穿了双新球鞋,白球鞋,鞋边干干净净的,是城里孩子常穿的那种。“哥,下来啊!”云飞朝他喊,手里举着条小鱼,小鱼在他手心里蹦跶,溅起细小的水花。
志远摇了摇头,脚尖往回缩了缩,像是怕岸边的泥水沾到鞋上:“我鞋是新的,别弄湿了。”
云飞在水里愣了愣,手里的小鱼“啪嗒”掉回水里,一下子钻没影了。他看着志远的白球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脚底板沾着泥,还嵌着片小石子。他突然觉得河水好像没以前那么暖了,刚才扑腾时没觉得,这会儿站在水里,竟有点凉,凉得往骨头缝里钻。他慢慢爬上岸,坐在志远旁边的草地上,俩人都没说话,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以前觉得这声音好听,像唱歌,现在却觉得闷得慌,像堵着什么东西。
“哥,”云飞抠着草地上的泥土,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村里了?”
志远转头看他,眉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不是,就是……功课真的紧。”他伸手想揉云飞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墨渍——刚才写题时蹭的,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在裤腿上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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