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盛夏的午后撕成了碎片,云飞趴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数蚂蚁,指尖刚沾了点泥土,就听见村口传来“嘀嘀”的喇叭声——不是村里拖拉机那种“突突”的破响,是清凌凌、带着股城里味儿的调子。他“噌”地站起来,槐树叶落了一肩膀也没顾上拍,撒腿就往河边跑。裤脚扫过路边的狗尾巴草,带起一串细碎的草籽,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三爷爷家的院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婶婶的笑声:“这孩子,刚到就惦记着云飞呢?”紧接着是个清朗的声音,比去年又沉了些:“他准在河边等着呢。”云飞扒着门框往里瞅,看见志远正弯腰把帆布包往台阶上放,蓝白条纹的T恤下摆沾了点灰尘,裤脚却卷得整整齐齐,露出脚踝上那道去年玩水时被石头划的疤——那疤去年还红突突的,今年已经淡成了浅褐色,像片干枯的柳叶。
“哥!”云飞喊了一声,声音脆得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
志远回头,嘴角先弯了。他比云飞高了小半个头,站在那儿时,影子能把云飞整个罩住。“跑慢点,”他伸手揉了揉云飞的头发,掌心带着城里香皂的味道,不是村里皂角的涩味,是甜丝丝的,像偷尝过的供销社水果糖,“我带了糖,在包里。”他说着拉开帆布包拉链,里头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塞着个铁盒子,“咔嗒”一声打开,里头躺着十几颗水果糖,红的绿的,裹着透明的糖纸,在屋里的光线下闪着亮。
那年云飞十岁,志远十三。每年暑假志远回村,都是云飞最盼的日子。三爷爷家在村东头,离河边最近,俩孩子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河湾跑。这条河是村里的命脉,夏天时水浅,清得能看见河底圆溜溜的鹅卵石,阳光晒得河水温温的,踩进去像裹了层薄纱。河湾处有片浅滩,水刚没过膝盖,滩上长着丛丛芦苇,风一吹就“沙沙”响,藏着数不清的小鱼和虾米。
志远会带城里的玩意儿来。有时是本带插画的童话书,书页边缘被翻得卷了毛,里头有会说话的兔子和会飞的马车,云飞总缠着他念,念到天黑还不肯走;有时是个能吹出哨音的塑料小鸭子,捏一下就“嘎嘎”叫,俩人在河边轮流捏,把河对岸的鸭子都引得嘎嘎应和;但云飞最盼的,是志远兜里的玻璃弹珠——透明的,里头嵌着彩色的螺旋纹,在太阳底下一转,能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装在里头。“这是我同桌给的,”志远蹲在河边,把弹珠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指尖轻轻转了转,“他爸去上海出差带的。”
云飞蹲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弹珠,怕把那层光碰碎了。“上海远不远?”他问,眼睛盯着弹珠里的彩纹,像是能从里头看见上海的模样。
“远着呢,得坐火车。”志远捡起块小石子,往河中央一扔,石子“咚”地砸进水里,溅起一圈涟漪,慢慢荡到芦苇丛边。“等我长大了,就去上海。”他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把天上的星星装进去了,“到时候我也给你带弹珠,带一大盒,比这好看十倍。”
那天下午,俩孩子在河里泡了大半天。志远教云飞憋气,说城里的游泳池里不能随便玩水,得按教练说的做,“教练吹哨子才能换气,不然要挨骂的”。“那有啥意思?”云飞撇撇嘴,一头扎进水里,手在河底摸索着,很快举着只透明的小虾米浮出水面,举到志远面前晃了晃,“你看!城里游泳池有这玩意儿不?”志远笑着拍了他一下,水花溅了俩人一脸,志远的T恤湿了大半,贴在背上,显出单薄的肩胛骨。云飞也不管,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往水里拽,俩人在浅滩上扭打起来,笑声顺着河水流出去老远,惊飞了芦苇丛里的麻雀,麻雀扑棱棱地飞上天,把云都撞得晃了晃。
傍晚回家时,俩人头脸上都是泥,衣服湿得能拧出水,走一步滴一串水。三奶奶在院门口叉着腰骂:“俩野小子!再这么疯跑,晚饭别吃了!”志远赶紧把云飞往身后藏了藏,笑着应:“奶奶,下次不了。”转身却冲云飞挤眼睛,眼尾的笑纹里还沾着点河泥,那意思是“明天还来”。三奶奶哪看不出来,伸手拍了志远胳膊一下,“就你惯着他”,却还是转身进厨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玉米粥,里头卧了俩荷包蛋,“快吃,凉了就腥了”。
夜里躺在志远旁边的小床上,云飞还在数志远带来的弹珠。志远的呼吸匀匀的,带着刚洗过澡的皂角香——三奶奶说城里香皂贵,在家就得用皂角。云飞把弹珠一颗颗摆在枕头边,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月光看,看够了就攥一颗在手里,暖烘烘的。“哥,”他小声说,怕吵醒志远,“你明年还回来不?”
“回啊。”志远迷迷糊糊地应,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云飞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每年都回。”
“那你考上高中也回?”云飞又问,他听村里大人说,城里孩子上了高中就忙,连觉都睡不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