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的橹第三次卡在水下暗礁时,长江的晨雾刚好漫过“江浦号”的船舷,将远处的灯塔晕成一团模糊的暖黄。他蹲在船头,指尖划过冰凉的江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里,竟映出一道细长的黑影——不是鱼,那影子带着金属的冷光,在水下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作为江浦镇最年轻的渡工,阿舟守着这条江已经五年。渡船是父亲留下的,木质船身被江水泡得发黑,船尾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江浦号”三个字,是父亲的笔迹。父亲走那年,阿舟刚满十八,老人在渡口的石墙上留下一句话:“江有灵,守江者,先懂江。”
那时阿舟只当是父亲的老糊涂,直到去年夏天。一场暴雨过后,江里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镇上的老渔民赵叔驾着小渔船去江心捕鱼,再也没回来。搜救队找了三天,只捞上来一只赵叔常戴的旧草帽,帽檐上有一道奇怪的划痕,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阿舟,今天别往江心去了。”渡口的江伯拄着拐杖过来,手里拿着个铁皮饭盒,里面是刚煮好的玉米,“昨晚我在江边听,江里有‘咚咚’的响,像有东西在撞船。”
江伯是镇上最懂江的人,年轻时跟着父亲跑过船,知道江里的很多“规矩”——比如初一十五不能在江心抛锚,比如看到“倒着流的水纹”要赶紧返航,比如江里的“老东西”不能惹。阿舟接过玉米,笑着点头:“知道了江伯,我就在近岸接人。”
可那天的客人,偏偏要去江心的“鬼沙洲”。客人叫陈默,穿一件黑色冲锋衣,背着个半旧的登山包,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地图,说是来寻找“1943年沉在江里的货船”。
“鬼沙洲不能去。”阿舟皱着眉,“那地方水流乱,暗礁多,每年都有船在那儿出事。”
陈默却坚持:“我找这艘船找了十年,船上有我爷爷的遗物,必须去。”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一艘货船前,背景里能看到鬼沙洲的轮廓,“我爷爷当年是货船的船长,1943年运输物资时,船在鬼沙洲附近沉了,所有人都没回来。”
阿舟看着照片,心里动了动。他想起父亲生前也提过,江里沉过一艘“装着重要东西的货船”,还说那船沉了之后,鬼沙洲附近就总出怪事——有人说看到过水下有灯光,有人说听到过船笛声,还有人说在雾天看到过穿军装的人影在江心走。
“行,我带你去,但只能在沙洲外围,不能靠近。”阿舟最终还是松了口。他检查了渡船的锚链,又在船头挂了串父亲留下的“平安铃”——那是用江里的贝壳串的,据说能“镇住江里的邪祟”。
渡船刚驶离近岸,怪事就来了。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起了风,雾比往常浓了三倍,能见度不足五米。阿舟手里的橹突然变得沉重,像被什么东西往下拽,船尾的平安铃“叮铃”响个不停,声音急促得像在预警。
“怎么回事?”陈默抓着船舷,脸色发白。
阿舟没说话,只是用力稳住橹,眼睛紧盯着江面。突然,船底传来一阵“咚咚”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用硬物敲船板。紧接着,江面泛起一道“倒着流的水纹”,水纹中央,一道细长的黑影慢慢浮上来——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链节上还挂着块破碎的船板,上面刻着“江兴号”三个字。
“是我爷爷的船!”陈默激动地站起来,想伸手去够铁链。
“别碰!”阿舟一把拉住他。就在这时,水下突然涌起一股巨浪,浪头里,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像一艘翻扣的船,却比船更灵活,尾端甩出的水花里,竟带着几片生锈的金属碎片。
阿舟赶紧掉转船头,拼命往近岸划。渡船在浪里颠簸,船底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平安铃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就在快靠岸时,船尾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阿舟回头,看到一根碗口粗的暗礁从水里冒出来,刚好顶住了船尾——要是再晚一秒,渡船就要被浪掀翻了。
靠岸后,陈默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江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舟没回答,只是蹲在船头,看着水下的黑影慢慢消失。江伯不知何时站在岸边,手里拿着一炷香,点燃后插在渡口的石缝里:“是‘江兴号’的船魂,还在守着当年的货。”
原来,1943年,陈默的爷爷带着货船运输抗日物资,遇到日军的巡逻艇,为了不让物资落入敌人手里,爷爷故意把船开向鬼沙洲的暗礁区,与货船同沉。江里的渔民都说,货船沉了之后,爷爷的“船魂”就留在了江里,守护着那些没送出去的物资,也不让外人靠近,怕有人破坏他的念想。
“我不是来破坏的,我是来接爷爷回家的。”陈默的眼泪掉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我奶奶等了爷爷一辈子,临终前说,要把她的骨灰撒在江里,跟爷爷在一起。”
阿舟的心被揪了一下。他想起父亲走时,也是在这条江里,为了救一艘失控的渔船,被浪卷走,再也没回来。他突然明白,父亲说的“江有灵”,不是指江里有什么邪祟,而是指那些留在江里的“念想”——是爷爷守护物资的执念,是父亲救人的初心,是江里的人对江的牵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