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的收银机第三次卡住时,柜台上的电子钟刚好跳到晚上十点。“惠民便利店”的荧光灯嗡嗡作响,映着玻璃门上“清仓促销”的红色贴纸,像道没愈合的伤疤。他烦躁地拍了拍收银机,一枚一元钢镚从钱箱的缝隙里掉出来,在地板上滚了三圈,停在儿子陈诺的运动鞋边——那鞋是上周刚买的,鞋头已经蹭掉了一块皮,是陈诺在小区里追猫时刮的。
“爸,我要这个奥特曼卡片!”陈诺举着一叠闪卡,踮着脚往柜台上放,卡片上的赛罗奥特曼浑身发光,和他洗得发白的校服形成刺眼对比。
“不行!”陈磊把卡片夺过来,扔回货架,“家里都堆成山了,你还要买?这月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陈诺的嘴瞬间瘪了,眼圈泛红,却没哭——自从去年超市因为疫情亏损,陈磊就很少对他笑了,连他生日想要一套水彩笔,陈磊都以“没用”为由拒绝了。他低头踢了踢那枚钢镚,小声说:“可是……这卡片能换钱,我同桌说,稀有卡能卖一百块呢。”
陈磊没理他,转身去整理货架上的临期牛奶。便利店里的货越来越少,一半货架都空着,只剩下些零食和日用品。他原本有三家连锁便利店,疫情三年关了两家,现在只剩这最后一家,还欠着供应商八万多货款,催款电话每天能接十几个。
夜里关店时,陈磊蹲在地上捡那枚钢镚,指尖触到地板上的一道划痕——是陈诺上周用美工刀划的,说是要画“家里的地图”,被他狠狠骂了一顿。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磊子,人这辈子欠的债,迟早要还的,不管是钱,还是情。”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糊涂话,现在却觉得像根刺,扎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陈磊被一阵“哗啦”声惊醒。他冲出卧室,看到陈诺正蹲在客厅里,面前摊着一堆碎瓷片——是父亲留下的那只青花梅瓶,传了三代,去年有人出价两万想买,他没舍得卖,一直摆在电视柜上。
“陈诺!你疯了!”陈磊冲过去,一把揪住儿子的胳膊,手都在抖,“这瓶子是你爷爷的命根子,你居然给我摔了!”
陈诺吓得脸发白,眼泪终于掉下来:“我……我看到瓶子里有东西在闪,想拿出来看看,就……”
“看什么看!你就是故意的!”陈磊气得心口疼,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倒霉?非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毁了才甘心?”
他转身去拿扫帚,想把碎瓷片扫了,却在碎片堆里看到一张泛黄的纸——是从梅瓶里掉出来的,折成了小方块,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是父亲的笔迹:“欠王记陶瓷厂四十千,1998年冬,以梅瓶抵押,若后人能还,瓶中字画归之。”
陈磊愣住了。四十千?是四万吗?他从没听说父亲欠过债。他赶紧拆开那张纸,里面果然夹着一幅小楷,写的是《兰亭集序》,落款是“王景堂”——是本地有名的书法家,现在一幅字能卖好几万。
“爸,对不起……”陈诺怯生生地递来一块碎片,上面粘着一小片金箔,“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这金箔在闪,想给你换钱交房租。”
陈磊看着儿子冻得通红的手指,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蹲下来,摸了摸陈诺的头,这才发现儿子的掌心有道小伤口,还在渗血,应该是捡瓷片时划的。“你这孩子……”他的声音软下来,“怎么不早说?”
那天下午,陈磊带着那幅字去了市美术馆。馆长是他父亲的老熟人,看到字就眼睛亮了:“老王的字,还是小楷,现在至少能卖五万!你爸当年怎么没说过?”
“我也是刚发现,”陈磊苦笑,“我爸还欠着王记陶瓷厂四万,这字刚好能还债。”
馆长叹了口气:“王记陶瓷厂早就倒闭了,老王十年前就去国外了,听说去年回来过一次,住在养老院里,身体不太好。”
陈磊心里一沉。债主要是不在了,这债怎么还?他想起父亲说的“欠的债迟早要还”,突然觉得,陈诺摔碎梅瓶,或许不是偶然。
接下来的几天,陈诺又开始“败家”。他用陈磊给的十块零花钱,买了一套最便宜的水彩笔,每天趴在餐桌上画个不停,画的全是便利店的场景:空荡的货架、闪着光的收银机、蹲在地上捡钢镚的陈磊,还有那只摔碎的梅瓶,在画里居然是完整的,瓶身上的梅花像真的一样。
“你画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陈磊嘴上骂着,却悄悄把画纸收了起来,压在枕头底下。
直到一周后,社区举办“亲子绘画展”,居委会的张阿姨来便利店宣传,陈诺拽着陈磊的衣角说:“爸,我想参加,奖品是一套专业水彩笔,还能卖画换钱。”
陈磊犹豫了。他最近在网上挂了那幅字,一直没人问,供应商的催款电话越来越急,甚至威胁要封店。他看着陈诺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行,你画吧,画好了爸带你去吃汉堡。”
陈诺画的还是那幅《完整的梅瓶》,只是这次加了细节:梅瓶旁边放着一枚钢镚,收银机里的钱箱是打开的,里面装满了零钱,阳光透过便利店的窗户,洒在画纸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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