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镊子夹起怀表内芯里的第三根游丝时,窗外的雨丝正好落在“时光微痕”的玻璃门上,晕开一小片水雾。店里弥漫着松节油与旧木料的混合香气,工作台的台灯下,那只民国银质怀表泛着哑光,表壳内侧刻着的“曼卿”二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淡的印痕——这是老顾客赵爷爷今早送来的,说怀表走时总快半拍,夜里还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小虫子在里面爬。
“林老板,这表可是我祖母的嫁妆,快一百年了,您可得好好修。”赵爷爷临走前反复叮嘱,布满皱纹的手在表盒上摩挲,“我祖母叫苏曼卿,民国时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学生,这表是她未婚夫送的,后来……唉,人没等到,表倒留到现在。”
林砚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怀表的表蒙。她开这家旧物修复店已经六年,经手的老物件从钟表到首饰,从书信到家具,什么样的都有,可这只怀表,却让她觉得格外不一样——表身很轻,内芯的铜齿轮却带着种莫名的“滞重感”,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着,连游丝都比普通怀表的更紧绷,像根拉满的弦。
傍晚时分,怀表的初步拆解完成。林砚用放大镜仔细检查表芯,突然发现齿轮间卡着一根极细的发丝,金棕色的,像民国女子常用的发油味还残留在上面。她用镊子小心地夹出发丝,刚放在工作台上,就听见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不是从怀表里来的,是从工作台的抽屉里。
抽屉里放着她收集的旧钟表零件,此刻最底层的木盒正轻微颤动,盒盖缝隙里,竟透出一丝极淡的金光,像夕阳落在金箔上的碎影。林砚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这个木盒是上周收的旧货,里面装的是民国时期的钟表发条,一直安安静静的,怎么会突然动了?
她打开木盒,里面的发条整齐地码着,可在最底下,却多了一张折叠的信笺,泛黄的纸页上,是一行娟秀的小楷:“书言,钟楼的钟敲了第三十下,雨还没停,你说过会带伞来接我的。”
字迹和怀表内侧“曼卿”二字的笔锋一模一样——是苏曼卿的信!
林砚的呼吸有些发紧。她明明记得木盒里没有信,这封信是从哪来的?更奇怪的是,信笺的边缘是湿润的,像刚被雨水淋过,可店里明明关着窗,连一丝风都没有。
那天晚上,林砚故意把怀表放在工作台中央,自己则坐在对面的藤椅上,假装看书。凌晨一点,怀表的表蒙突然“嗡”地一声轻震,表芯里的齿轮开始自行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比正常走时快了一倍,像在追赶什么。
紧接着,工作台前的空气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月白色学生装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对着怀表发呆。她的身影很淡,像蒙了层雾,可林砚还是看清了她的脸:眉眼清秀,嘴角有颗小小的痣,和赵爷爷给她看的苏曼卿照片上的模样,一模一样。
“你是苏曼卿?”林砚轻声问。
影子猛地一颤,钢笔“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声响——那钢笔也是虚影。苏曼卿的身影慢慢转过身,眼神里满是迷茫,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怀表的“滴答”声,越来越快。
林砚突然想起赵爷爷说的“等不到人”。她赶紧拿起那封从木盒里发现的信,递到苏曼卿的影子前:“你是在等沈书言吗?这是你写给她的信,对不对?”
“书言……”苏曼卿的影子终于发出了声音,细得像蚊蚋,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委屈,“我等了他三十年,钟楼的钟敲了一万下,他都没来。”
怀表的“滴答”声突然停了。苏曼卿的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像要消失一样。林砚急了,赶紧说:“我帮你找他!我帮你找到沈书言,问他为什么没来!”
这句话像有魔力,苏曼卿的影子定住了,慢慢变得清晰了些,她看着林砚,眼里泛起一层水光,像雨落在湖面上:“真的吗?他……是不是出事了?”
林砚重重地点头。她知道,苏曼卿的执念,就像《聊斋》里的焦螟——微小、隐蔽,却牢牢地缠着这只怀表,缠着她未完成的等待。要化解这份执念,不是驱散她,而是帮她找到那个答案。
第二天一早,林砚就带着怀表和那封信,去了市档案馆。负责民国档案的周叔是她的老熟人,听说她要查“金陵女子大学苏曼卿”和“沈书言”,立刻翻出了一摞泛黄的学籍册和报纸。
“苏曼卿,1918年生,1937年就读金陵女子大学中文系,1939年辍学,原因是‘战乱避祸’。”周叔指着学籍册上的记录,“沈书言,1916年生,金陵大学医学院学生,1938年参军,编入战地医疗队,1940年在徐州会战中‘失踪’,战后追认为烈士。”
“失踪?不是牺牲?”林砚抓住关键信息。
“对,‘失踪’和‘牺牲’不一样,没有找到遗体。”周叔又翻出一张1946年的《中央日报》,上面有一则寻人启事,落款是“沈书言”,内容是:“寻苏曼卿,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约定于金陵钟楼见面,因战事延误,今战事结束,盼速联系,地址:上海静安寺路17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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