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钢笔尖在设计图上洇开第三团墨渍时,窗外的雨终于停了。青瓦巷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老宅院飞檐上的铜铃,风一吹,“叮铃”声混着隔壁中药铺的药香,飘进他临时租住的西厢房——这是他来古镇的第七天,也是他被公司停职的第三十天。
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林深栽在了“镜湖书院”的改造项目上。甲方要求把百年书院改成网红打卡地,加玻璃幕墙、建旋转楼梯,他却坚持“修旧如旧”,甚至在评审会上摔了方案册:“古建筑不是网红道具,是要呼吸的!”结果就是,他被贴上“固执”“不合时宜”的标签,停职反省。
“林先生,该吃药了。”院主沈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温吞的笑意。
林深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穿月白衬衫的男人,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串沉香木手串,手里端着个青花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冒着淡淡的热气。“沈哥,说了别叫我先生,叫我林深就行。”他接过碗,指尖碰到碗沿,烫得轻轻一缩——这几天他总觉得指尖发麻,有时连笔都握不住,医生说是神经压迫,开了药却没什么用。
沈辞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桌上的设计图上:“还在想书院的事?”他走进房间,拿起图纸翻看,指尖划过林深画的书院飞檐,“你这设计,很懂老建筑的脾气。”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脾气”形容建筑,像爷爷生前常说的:“每块砖、每片瓦都有脾气,你顺着它,它就给你长脸。”爷爷是老木匠,林深的建筑启蒙,就是在爷爷的木工房里完成的。
“沈哥也懂建筑?”林深问。
“不算懂,只是守着这院子久了,听它说了些话。”沈辞放下图纸,指了指窗外的老槐树,“这院子是我太爷爷建的,光绪年间的,抗战时被炸弹炸过角楼,文革时差点被拆,都是一代代守下来的。”
林深看着窗外的槐树,树干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枝桠上挂着个褪色的鸟笼,是空的。他突然觉得,这院子和他很像,都在固执地守着些什么,哪怕被世界推着走。
接下来的日子,林深渐渐适应了古镇的节奏。每天清晨被铜铃声叫醒,跟着沈辞在院里打太极,上午在西厢房画设计图(这次是画老宅院的修复方案,沈辞说院子的回廊有点倾斜),下午去巷口的中药铺看坐堂的老中医切药,傍晚则和沈辞在院里喝茶,听他讲院子里的故事:哪块砖是太奶奶亲手铺的,哪棵石榴树是爷爷小时候种的,哪扇窗曾映过民国时女学生的身影。
他的指尖发麻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半夜会被疼醒,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沈辞给他换了好几次药,都没什么效果,直到第七天傍晚,一个穿浅绿连衣裙的姑娘冲进院子,手里抱着个竹编药箱,头发上还沾着槐树叶。
“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林深哥的情况?”姑娘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脆又利落,她径直走到林深面前,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搭在他的脉搏上,“脉象浮而细,是郁气伤肝、经络不通,再拖下去会影响神经。”
林深愣住了。姑娘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眼角微微上挑,带着点小得意,嘴角还有颗小小的梨涡。她的手指很灵活,搭脉的姿势专业又熟练,和她灵动的样子有些反差。
“这是我妹妹,沈娇娜,在省中医院读博,主攻针灸和古法经络治疗。”沈辞笑着介绍,“她放假回来,正好让她给你看看。”
娇娜白了沈辞一眼,打开药箱,拿出一排银针,针身细得像头发丝,在夕阳下泛着银光。“别怕,我手法很轻。”她示意林深坐在藤椅上,卷起他的袖子,在他的小臂上找穴位,“你这是长期压力大,加上对老建筑的执念太深,郁气堵在经络里,现代仪器查不出来,得用针灸通经络。”
林深紧张得屏住呼吸。他从小怕针,可看着娇娜认真的样子,竟鬼使神差地没拒绝。银针轻轻刺入穴位,没有想象中的疼,只有一点麻酥酥的感觉,像有小电流在经络里游走。娇娜一边捻针,一边和他说话:“你是不是很喜欢老建筑?我哥说你画的书院设计图,比那些专家还懂行。”
“嗯,我爷爷是木匠,我小时候总在他的木工房里待着,看他修旧家具。”林深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久违的共鸣——很久没人问过他为什么喜欢老建筑,大家只关心方案能不能通过,能不能赚钱。
“我太爷爷也是木匠!”娇娜的眼睛亮了,“他留下一本《木经》,里面记着怎么修老房子,我哥现在还在看呢!”
夕阳透过槐树叶,落在娇娜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林深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指尖的疼痛减轻了很多,心里也暖暖的,像被阳光晒着。
接下来的半个月,娇娜每天都来给林深针灸。她会带自己熬的药粥,说“针灸通经络,药粥补气血”;会和他聊《木经》里的记载,争论哪种榫卯结构最结实;会抢过他的设计图,在上面画小人,说“太严肃了,老建筑也需要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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