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桂的炒粉锅在液化气灶上“刺啦”作响时,江风正卷着芦苇絮掠过江滩。夜里十一点的汉阳江滩,路灯的光晕被水汽泡得发虚,照亮他那辆焊着铁架的三轮车——车斗里摆着煤气罐、不锈钢炒粉锅,车把上挂着个褪色的保温桶,桶身用红漆写着“阿桂炒粉”,笔画掉了一半,像缺了牙的笑。
“阿桂哥,来份加蛋的炒粉,多放辣椒!”穿黄色外卖服的小周停下单车,车筐里的餐箱还在冒着热气,“今天又加班到这么晚,也就你这儿的炒粉能救我的命。”
陈阿桂颠了颠锅,猪油的香气混着米粉的米香飘出去老远:“知道你爱吃辣,给你加了两勺剁椒。”他的手背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颠锅有些变形,虎口处还留着道浅疤——上周炒粉时被溅起的油星烫的。
小周接过炒粉,吸溜了一大口:“阿桂哥,你说你这摊儿摆了三年,天天守到后半夜,就为了给嫂子凑医药费?”
陈阿桂的动作顿了顿,往江里瞥了一眼。夜色里的长江像块黑丝绒,对岸的霓虹在水面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她在医院躺了两年,尿毒症,每周三次透析,不拼不行啊。”他声音很轻,炒粉锅的“刺啦”声盖过了后半句,“再说,这江滩安静,我喜欢待在这儿。”
小周走后,江滩更静了。陈阿桂把保温桶里剩下的半盒炒粉倒进旁边的纸碗,放在江堤的石头上——这是他给“老客人”留的。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他收摊时发现石头上坐着个穿蓝色快递服的年轻人,浑身湿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炒粉锅。他递过去一碗热炒粉,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完,说了声“谢谢”,转身就消失在江雾里。
从那以后,每天后半夜,这个年轻人都会来。他不说话,就坐在石头上吃炒粉,吃完就走,像一阵风。陈阿桂问过他叫什么,他只说“叫我六郎就行”;问他住哪儿,他指了指江面,笑得有些含糊:“就住这儿,江里凉快。”
今天的六郎来得比平时晚。陈阿桂把炒粉热了三遍,才看到江雾里飘来个模糊的影子。六郎还是穿那件蓝色快递服,头盔上的反光条在路灯下闪着冷光,只是衣服比上次更湿了,裤脚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今天怎么这么晚?”陈阿桂把炒粉推过去,“加了个荷包蛋,刚煎的,热乎。”
六郎拿起筷子,却没像往常一样大口吃,只是挑了几根米粉放在嘴里,眼神有些恍惚:“阿桂哥,你说……人要是做错了事,能弥补吗?”
陈阿桂愣了愣。六郎很少说自己的事,他只知道这年轻人身上总有股江水的潮气,说话时带着点鼻音,像感冒没好。“要看是什么事。”他往灶里添了点煤气,火苗窜得更高了,“要是伤了人的心,就去道歉;要是没做完的事,就去做完。”
六郎的筷子停在碗里,指尖有些发白:“我三年前送快递,路过这座桥,为了赶时间闯红灯,被货车撞了,连人带车掉进江里。”他的声音很轻,像江水流过石头,“那天我兜里揣着个包裹,是给一个小女孩送的生日礼物,结果……包裹也沉江里了。我总觉得,是我害她没收到礼物,所以一直困在这儿,走不了。”
陈阿桂的心沉了沉。他想起三年前的新闻,汉阳桥有个快递员闯红灯被撞,尸体三天后才打捞上来,包裹一直没找到。原来,六郎是……他看着六郎半透明的手腕,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年轻人总穿湿衣服,为什么他指江说“住这儿”——他不是人,是江里的游魂。
“那包裹是给谁的?”陈阿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不定我能帮你找找。”
六郎的眼睛亮了,像突然点燃的火柴:“是给一个叫朵朵的小女孩,住在江滩附近的幸福小区,当时她才五岁,包裹里是个会唱歌的兔子玩偶。”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褪色的快递单,纸已经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有“朵朵”两个字还能辨认,“我记得她家的门牌号,是3栋502,可我每次想去,都穿不过小区的铁门,一靠近就浑身疼。”
陈阿桂接过快递单,纸页冰凉,带着江水的腥味。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当年她查出尿毒症时,他也是这样绝望,觉得天都要塌了,是妻子拉着他的手说“别放弃,总会有办法的”。六郎困在江里三年,不就是为了这一个未完成的心愿吗?
“我帮你去送。”陈阿桂把快递单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明天我收摊就去幸福小区,找3栋502的朵朵,一定帮你把礼物送到。”
六郎的眼眶红了,他低头大口吃起炒粉,眼泪掉进碗里,和汤汁混在一起:“谢谢你,阿桂哥。我知道我是个游魂,别人都怕我,只有你愿意给我炒粉吃,愿意帮我。”
那天夜里,六郎走后,陈阿桂没马上收摊。他坐在江堤的石头上,看着江面的波光,想起六郎说的话。他突然觉得,人和鬼没什么不一样,都有放不下的事,都有想弥补的遗憾。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快递单,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帮六郎了了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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