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帆布鞋踩进菜畦泥里时,鞋底沾着的都市尘灰瞬间被潮气洇成了黑团。奶奶留下的这片菜园藏在城中村最深处,四周是斑驳的砖墙,墙头上爬着枯黄的丝瓜藤,像老人干枯的手指。不远处,开发商的蓝色围挡已经立了起来,“拆迁改造,造福民生”的红色标语被雨水泡得发皱,边角卷成了波浪。
“林小姐,这破菜园子您到底卖不卖?”手机里传来开发商王总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电流声,“周边都拆完了,就您这三分地杵在这儿,我们工程没法推进。价格再给您加十万,下周必须签合同。”
林夏挂了电话,踢了踢脚边的旧竹筐——筐沿磨得发亮,是奶奶生前用来装菜的,竹条缝隙里还卡着半片干硬的辣椒皮。她是来处理遗产的,在上海做了五年室内设计师,早习惯了钢筋水泥的味道,对这片种着番茄、辣椒的菜园,只觉得是累赘。
奶奶走了三个月,菜园却没荒。番茄藤顺着竹竿爬得老高,挂着串青红相间的果子;辣椒棵长得比膝盖还高,紫花还在开;最边上的韭菜割得整整齐齐,茬口新鲜,像是昨天刚有人照料过。林夏皱了皱眉——她明明托张阿婆帮忙照看,阿婆说自己腿脚不便,根本没过来。
夜里,林夏住在奶奶留下的小平房里。房檐下的旧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照得窗纸上的剪纸影子摇摇晃晃,像有人在窗外探头。后半夜,她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哗啦、哗啦”,像是有人在拖拽铁皮,混着泥土翻动的“沙沙”声,从菜园方向传来。
“小偷?”林夏抓起枕边的剪刀,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菜园,她看见菜畦里有个模糊的黑影,弯腰在地里刨着什么,身影佝偻,动作却很利落,手里的东西闪着银光,像是把旧铁铲。
她猛地推开窗:“谁在那儿!”
黑影僵了一下,直起身来。那身影很高,却瘦得像根枯木,月光照在它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灰影,像被墨晕开的纸。林夏吓得后退一步,剪刀“哐当”掉在地上。黑影转身就跑,脚步很轻,却在菜畦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脚印里的泥土翻出来,带着股铁锈味。
第二天一早,林夏在菜园里发现了怪事。昨晚黑影刨过的地方,韭菜长得格外茂盛,叶子绿得发亮,根须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土块,像干了的血。更奇怪的是,她放在田埂上的旧水壶不见了——那是奶奶用了二十年的铝制水壶,壶身上印着“农业学大寨”的字样,早就锈得不能用了。
“阿婆,您昨晚听到菜园里有动静吗?”林夏找到隔壁的张阿婆,老人正坐在门口择菜,手指关节肿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
张阿婆的手抖了一下,菜叶子掉在地上:“你也看到了?”她压低声音,往菜园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是‘地影子’,你奶奶在的时候就有了,夜里总来菜园刨地,谁也不敢管。”
“地影子?”林夏愣住了,“是什么东西?”
“是陈老根的魂。”张阿婆叹了口气,把择好的菜放进竹篮,“他以前是这一片的老菜农,跟你奶奶是邻居,一辈子就守着他的三分地。十年前开发商第一次来拆,他不肯搬,坐在菜畦里绝食,最后病死在地里了。自那以后,菜园里就总有黑影,有人说,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地,变成‘怪’守着这儿呢。”
林夏想起小时候来奶奶家,确实见过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在菜园里种番茄,笑起来露出豁牙,总塞给她一串红透的果子。那就是陈老根?她摸着奶奶的旧竹筐,突然觉得手里的筐柄变得温热,像是有人刚握过。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越来越多。林夏放在厨房的镰刀,第二天会出现在番茄藤下,刃上沾着新鲜的露水;她晒在绳上的衣服,夜里会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菜园的石桌上;最离谱的是,她买的菜种明明撒在了空地里,第二天竟冒出了芽,长得比超市买的秧苗还壮。
“你到底想干什么?”夜里,林夏坐在菜园的石凳上,对着空荡的菜畦喊,“要是陈爷爷,你就出来见我,别装神弄鬼的!”
风突然停了,番茄藤轻轻晃动,田埂上的旧水壶“咕噜噜”滚到她脚边。壶盖开着,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菜要浇足水,辣椒要掐尖,别让他们毁了地。”
林夏的眼眶突然红了。这是陈老根的字,她小时候见过他在菜畦边的石头上写字,就是这个样子。她想起奶奶说过,陈老根的儿子在城里打工,让他去住,他不肯,说“地离了人就荒了,人离了地就空了”。
她开始照着纸条上的话打理菜园。清晨浇水,中午给辣椒掐尖,傍晚把成熟的番茄摘下来,放在竹筐里。张阿婆路过,看到她在菜园里忙,笑着说:“你奶奶要是看到,肯定高兴。她跟陈老根最要好,以前总说,这菜园是他们俩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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