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梁城,京兆尹府。
烛火贪婪地舔舐着窗纸,将宋晦半张脸映得蜡黄如鬼。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白玉扳指内侧的凹痕。
指尖掠过扳指裂隙时,袖口倏然滑落半寸,一道蜈蚣状的箭疤从内臂爬上腕骨——那是为太子挡下冷箭的烙印。每次触碰这疤,喉间仍翻涌起血腥的记忆:太子攥着他衣襟嘶喊“杀尽旧党!”
苏家欠下的血债,终须血偿。
“清流傲骨?我要一根根敲碎喂狗。”宋晦低声自语。
黑暗角落里的心腹跪地,喉音压得极低:“大人,成了!”
宋晦眼珠转动,昏光在箭疤上投下跳动阴影。“备酒...今夜该祭表兄张申了。”蛰伏在眼窝深处的精光,此刻亮得瘆人。
心腹语气诡秘:“库房里那份苏明澈去西南赈灾时提交的‘闽浙船厂督造纪要’,已按您的意思‘修缮’妥帖。尤其是其中关于‘龙骨需硬’的朱批,如今再看,与去年工部遗失的‘水师密档’严丝合缝!”
“此乃一击致命的关键!”心腹眼底闪着光,“只要这两份文书‘巧合’地对上,便是苏明澈密谋海防的铁证!更妙的还有一桩‘巧事’……”
心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当时随行苏明澈的一位录事,私底下,为三皇子府一位清客采买过闽南上等桉木。那木头,正是造船顶好的筋骨料儿。那清客虽和船厂明面八竿子打不着,巧的是买木头的时辰地点,就在船厂外的码头,‘正好’和那录事碰了头。嘿,无巧不成书啊,大人。”
宋晦嘴角上扬,指尖那枚扳指被捻动得飞快,玉石的凉意仿佛要渗入骨缝。
苏明澈那份船厂纪要,千真万确出自其手,朱批也是其笔。
工部那份水师新舰构想残片——丢了正好!
只要这两者“巧合”地交汇在一处,便是一剂毒死大象的砒霜——勾结皇子,密谋海防!
“足够钉死?”宋晦的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
“万无一失!”心腹眼底闪着光,“纪要原件已从司档房‘请’出,‘修缮’完毕,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原位。那几页仿造的‘工部密档残片’,明日弹劾的折子一上,兵部‘自查’失窃档卷时,自会‘发现’这些‘铁证’。‘证据链’天衣无缝。苏明澈他就是东海龙王转世,也洗不清这身墨污。三皇子府……也休想撇干净。”
“苏明澈府上…搜刮如何?”
“大人宽心!翻出些和三皇子府寻常往来的私信,还有些小物件,都是些三殿下赏的玩意儿。”心腹咧嘴,白牙在烛光下森然。
“虽非谋逆铁证,可若和‘船厂密档’、‘桉木私会’搅和在一块儿,‘常来常往’便成‘结党营私’。要的就是这股火烧麟德殿的声势。陛下只要起了疑,动了杀念,苏明澈纵有千张嘴,也是个死。……至于三皇子……这盆污水,他受也得受着。太子那边……自然乐见其成。”
“嗯。”宋晦喉咙深处滚出一声闷哼。眼底那嗜血的幽光,熊熊燃烧起来。他仿佛已闻到了血腥气,看到了苏明澈人头滚落,看到了三皇子焦头烂额,看到了太子赞许的目光……苏明远?一条断了腿没了爪的瘸狗,等着看便是!
“盯着苏明远!”他声音尖利,“我要他……亲眼看着他兄弟的脑袋……被斩下来。”
宋晦枯瘦的手掌一扬,心腹如鬼魅般融回黑暗。
烛火噼啪作响,将这间书房映照得更加凄冷。
与此同时,殿梁城外,寒风如刀。
车帘被猛地扯开,苏明远足下踉跄,踩碎一块薄冰才稳住身形。破晓中的殿梁城轮廓森严,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肃杀之气。
“娘的!…冻裂了肺管子。”陆安的咒骂声和着白雾喷出。苏明远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连滚带爬从府门冲出来的门房张伯身上。
张伯面无人色,扑到跟前,寒气裹着颤抖的话语直钻进苏明远的耳膜:“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京兆府宋晦带甲士围了二爷的府邸!如狼似虎的兵丁冲进书斋……抬出……抬出成箱的文书。兵部……兵部的人也在里头杵着……”
苏明远臂膀一振,将抓住他胳膊的张伯甩开些许。张伯的声音愈发凄惶:“街面上都传炸了……都、都在说二爷……说二爷在之前赈灾提交文书时……勾结三皇子……动了、动了太子的根基……是谋反啊!”
这两个字如重锤砸在苏明远心口。宋晦此举,何止栽赃,分明是要将苏氏满门拖入万劫不复。
苏明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风暴已凝固成彻骨坚冰。所有嘈杂褪去,他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陆安!”
“在!”陆安应声上前,脸上惯常的浑不吝已换作凛然的凶悍。
苏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立刻!点人手!”
“一!摸进兵部暗桩!掘地三尺!查!什么‘纪要’?失窃密档是何时上报?所谓‘残片’又是几时‘发现’?谁调的档?!谁递的报告?给我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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