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窗时,檐下已悬起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玉簪,在晨光里泛着清冷的光。青梧披着银鼠斗篷坐在窗前,手里捧着暖炉,看雪花落在庭院的梅枝上,簌簌有声,转眼便积了薄薄一层白,将昨日的枯枝染成了琼枝。
新皇登基已两年,这两年里,承煜的龙椅越坐越稳。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处理朝政时眼神沉静,批奏折的朱笔落下,已有了几分萧景琰当年的果决,却比父亲多了份体恤——南境水灾,他亲赴灾区赈灾;北境歉收,他力排众议减免赋税,朝堂上渐渐有了“仁君”的口碑。
“娘娘,二殿下派人送书来了。”画屏捧着个蓝布包裹进来,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说是新修的《大雍律》,特意给您留的样稿。”
青梧接过包裹,解开系带,露出里面线装的书册,封面上“大雍律”三个字是承砚的笔迹,比两年前沉稳了许多。她翻开一页,见里面的批注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写着“此条沿用旧例,然量刑过重,可酌情减免”“民告官需有凭证,恐失察,当增‘三司复核’一条”,字里行间都是少年人的认真。
“这孩子,在刑部倒真学了不少东西。”青梧笑着点头。承砚自去年从北境回来后,便主动请缨去刑部当差,跟着老尚书研习律法,常常泡在卷宗里,连回长乐宫请安都踩着月影。
画屏在一旁笑道:“听说二殿下断了几桩陈年旧案,连大理寺的老寺丞都夸他‘有乃母之风’呢。”
青梧指尖划过“民为邦本”四个字,那是她当年教承砚读书时反复强调的,如今他果然刻在了心里。她合上律书,放在窗边的矮几上,刚要说话,就见明玥端着砚台从偏殿进来,小姑娘穿着粉白袄裙,梳着双环髻,发间簪着支珍珠钗,是承煜登基时赏的。
“娘亲,该研墨了。”明玥把砚台放在书案上,拿起墨锭细细研磨,墨香混着雪气漫开来,清冽好闻。她今年十二岁,眉眼长开了些,像极了青梧年轻时的模样,却比母亲多了份活泼,时常缠着承锐教她剑法,又跟着青梧学女红,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今日想写什么?”青梧看着女儿认真的侧脸,眼底漾着暖意。
“写‘平安’二字吧。”明玥抬起头,鼻尖沾了点墨痕,像只小花猫,“二哥说北疆近来不太平,三哥请旨去镇守,我写些平安符,让三哥带在身上。”
青梧心里一动。昨日承锐来请安,跪在雪地里请旨,说“北境是沈家旧地,儿臣愿去守着,不让北狄再踏进一步”。承煜起初不允,说他年纪太小,承锐却红着眼眶道“当年舅舅十六岁上战场,儿臣今年十五,为何不可”,最终还是准了。
“好,就写‘平安’。”青梧拿起狼毫笔,蘸了蘸墨。笔尖落在洒金宣纸上,墨色饱满,“平”字横平竖直,“安”字宝盖头写得格外宽,像要护住下面的“女”字。她想起沈策,想起他十六岁上战场时,母亲也是这样,在他的衣襟里缝满平安符。
明玥凑过来看,小手指着字:“娘亲的字比去年更有劲儿了。”
“等你再长大些,娘教你写草书。”青梧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忽然觉得岁月真的很奇妙。当年在雁门关,她握着长枪,想着如何杀敌报国;入宫后,她握着朱笔,想着如何平衡后宫;如今,她握着毛笔,只想写下“平安”二字,盼着孩子们顺遂。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承煜冒着雪来了,明黄的常服上落了层白,像沾了满身星光。“儿臣给母后请安。”他脱下沾雪的斗篷,接过画屏递来的热茶,“刚在养心殿见了承锐,他明日一早就出发,儿臣把玄甲军调了五千给他。”
“也好。”青梧点头,“玄甲军是你外祖父的旧部,跟着承锐去北疆,也算是回到故土了。”
承煜嗯了一声,看着案上的《大雍律》和“平安”二字,笑道:“看来二弟和小妹都来过了。”
“你二弟的律书修得不错,有仁心,也有法度。”青梧看着他,“你三弟性子烈,去北疆磨一磨也好,只是要嘱咐他,不可鲁莽,多听老将的劝。”
“儿臣都交代过了。”承煜坐在她对面,说起朝政,说起承砚断的案子,说起明玥新学的剑法,絮絮叨叨,像寻常人家的母子,而非朝堂上的帝后。
雪还在下,落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殿内暖意融融,烛火跳动,映着母子三人的身影,安静得像幅画。青梧看着承煜,他的眉眼越来越像萧景琰,却比父亲多了份温和;看着明玥,她的笑眼像极了自己,却比她多了份无忧无虑;想起承砚的沉稳,承锐的勇猛,忽然觉得,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路要走。
承煜坐了许久,起身告辞:“儿臣还要去处理奏折,晚点再来看您。”
“去吧,雪大,路上小心。”青梧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那明黄的颜色,像黑暗里的一盏灯,照亮了这深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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