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朱门被推开时,扬起一阵细碎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翻滚,像谁遗落的旧时光。青梧站在殿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廊下的雀笼空了,阶前的青苔半枯,只有墙角那株老梅,枝桠虬劲地伸向天空,还带着几分当年的模样。
“娘娘,这是最后一箱东西了。”画屏指挥着小太监将一个樟木箱搬进来,箱子上的铜锁已经生锈,里面装着青梧刚入宫时的几件旧衣裳。自新帝登基后,她便从凤仪宫搬到了这座更僻静的长乐宫,遣散了大半宫人,只留了画屏和几个从沈家陪嫁过来的旧人。
“放着吧。”青梧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风带着庭院里的草木气涌进来,吹散了殿内最后一点属于凤仪宫的药味。她望着宫墙外的角楼,那里曾是她刚入宫时,偷偷眺望北境方向的地方,如今望去,只觉得楼高影孤,像幅褪了色的画。
十六岁嫁入东宫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摇晃的轿子里,手里攥着母亲给的平安符,心里又慌又盼。那时的东宫,廊下挂着红绸,宫人们脸上堆着笑,萧景琰穿着蟒袍站在殿前等她,见她下轿,竟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说:“青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青梧轻轻念着这字,嘴角勾起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这些年,她在这座宫里生儿育女,争过,忍过,也痛过,终究是把他乡过成了故乡,又在故乡里,盼着一个回不去的他乡。
“娘娘,喝杯茶吧。”画屏端来一盏菊花茶,茶盏还是当年萧景琰赏的那只白瓷描金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这是今年新采的贡菊,太医说您喝着好。”
青梧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她想起刚入宫时,画屏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她也有了鬓边的白发,陪着她走过了这漫长的深宫岁月。
“剩下的宫人,都安置好了?”青梧啜了口茶,问道。凤仪宫遣散的宫人里,有跟着她十几年的老人,也有刚进宫不久的小丫头,她都按品级给了安家银,让她们出宫寻个好归宿。
“都安置好了。”画屏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小莲说想回江南老家,嫁个庄稼汉;张嬷嬷要去投奔儿子,她儿子在京郊种着几亩地……”
青梧静静听着,这些宫人的去处,都带着烟火气,是她这辈子都盼不来的寻常。她忽然想起贤妃,那位曾与她争过凤印的女子,在新帝登基后,自请去了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临走时托人送了支玉簪给她,说是“当年从凤仪宫借的,如今该还了”。
恩怨如尘,终究是散了。
正想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驾到——”
承煜穿着明黄常服,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朝服的皂角香。他比登基时又长高了些,眉宇间的稚气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沉稳,只是看向青梧时,眼神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孺慕。
“儿臣给母后请安。”承煜规规矩矩地行礼,动作比在朝堂上多了几分自在。
“起来吧。”青梧示意他坐下,“刚从养心殿过来?”
“是,刚批阅完奏折。”承煜接过画屏递来的茶,“户部奏请减免江南赋税,儿臣已经准了。还有……儿臣按母后的意思,将后宫里没有过错的宫嫔都赦免了,愿意出宫的给了俸禄,想留下的就安置在别苑,不必再伺候谁了。”
青梧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萧景琰的后宫不算充盈,却也有十几位低位份的嫔妃,她们大多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一生困在深宫,从未得到过帝王的垂怜。让她们出宫,是她能做的最后一点让步,给她们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
“做得好。”青梧看着儿子,目光柔和,“这些女子,或是朝臣之女,或是藩属贡品,身不由己入宫,如今放她们出去,既全了人情,也免了后宫再生事端。”
承煜嗯了一声,想起那些宫嫔接旨时的模样,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对着长乐宫的方向叩首,心里忽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帝王的后宫从来不是风月场,是战场,是棋盘,母亲放她们走,是在为他清理棋盘,也是在给那些女子一条生路。
“只是……”承煜犹豫了一下,“贤太妃还是不肯回来,说要在寺里为父皇祈福三年。”
“随她吧。”青梧并不意外。贤妃一生争强好胜,如今卸下权柄,或许青灯古佛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派人多送些衣物吃食过去,别让她受了委屈。”
母子俩一时无话,殿内只有茶盏轻碰的声响。承煜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想起小时候她教他写字,说“字如其人,要端端正正”;想起她病中咳血,还在灯下看他的功课;想起她在父皇发怒时,总是不动声色地护着他们兄妹……喉头忽然有些发紧。
“母后,”他轻声道,“长乐宫太冷清了,要不要搬回凤仪宫?那里离养心殿近,儿臣也能常来看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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