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凤仪宫,玉兰落尽,新竹拔节,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草木清气。青梧坐在窗前,看着内侍们将一箱箱的账簿搬出去,送往贤妃的瑶光殿。那些是她执掌后宫十余年的凭证,从采买记录到嫔妃份例,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如今被整整齐齐码在樟木箱里,像一段被封存的过往。
“娘娘,真的都要送过去吗?”画屏捧着最后一本《六宫规制》,舍不得放手。这书是青梧亲手编的,里面记着后宫的大小规矩,连宫女洒扫的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宝贝。
青梧正用朱砂笔勾勒一幅兰草图,笔尖在宣纸上拖出细长的叶,闻言抬眼笑了笑:“放着也是积灰,给贤妃正好。她掌事这些日子,不是总说规矩不明吗?有这册子照着,也省得她摸着石头过河。”
画屏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泛酸。自上次与陛下争执太子妃婚事,娘娘就像变了个人,再不过问后宫琐事,连每月的嫔妃请安都免了,只说“身子不适,让贤妃代劳”。如今竟连压箱底的规制册子都送了人,这是真要彻底放权了。
“可……”画屏还想说什么,却被青梧打断。
“你看这兰草,”她指着画纸上的墨痕,“生在幽谷,不争不抢,反倒活得长久。这后宫的权柄,就像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我如今只想多陪陪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倒落得清静。”
说话间,承煜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朝露的湿气。他刚从御书房回来,手里拿着份奏折,见殿内堆着箱子,便知母亲的意思,眉头微微蹙起:“娘,您真要把后宫交给贤妃?她……”
“她是陛下属意的人,自然有陛下的道理。”青梧放下笔,接过他手里的奏折,是关于南境盐税改革的,上面已有萧景琰的朱批,“你觉得这事该如何?”
承煜见母亲转了话题,便顺着说道:“儿臣以为,盐税改革当循序渐进,南境商户多有勾结,若操之过急,恐生民变。”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治理后宫,需恩威并施,而非一味紧握权柄。”
青梧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长大了,懂得举一反三了。”她提笔在奏折旁批注:“缓行,先查商户底细,再定章程。”字迹从容,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你只需记住,无论前朝后宫,守住本心最要紧。至于其他的,自有法度约束。”
承煜看着母亲眼底的淡然,忽然明白了。她不是退让,是把精力放在了更重要的地方——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如何在波诡云谲的朝堂里守住底线。
三日后,青梧正式向萧景琰递了折子,请辞皇后掌事之权,愿“退居凤仪宫,专心教导皇子公主,为陛下分忧”。萧景琰看着奏折,沉默了许久,最终朱批“准”,还赏了凤仪宫百匹云锦,说是“供皇后习字之用”。
消息传开,后宫一片哗然。贤妃得了权柄,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见青梧果真不问事,便渐渐放开了手脚,提拔亲信,更换宫人,把瑶光殿打理得比凤仪宫还要热闹。有趋炎附势的嫔妃劝她趁机打压凤仪宫,贤妃却只是冷笑:“皇后娘娘那是不屑与我争,真要动起手来,我未必是对手。”
她没忘当年流民棉衣的事,青梧一句话便能让陛下改变主意,这份影响力,不是她能比的。
而凤仪宫,却愈发清静了。青梧在偏殿设了间“静思阁”,四壁皆书,从《贞观政要》到《农桑辑要》,甚至还有北境的兵书。她每日辰时便到阁中读书,午时教明玥女红,未时指点承砚医术,申时则与承煜讨论朝政,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有时承锐练完武回来,会抱着剑坐在阁外听她讲书,听到兴头上,还会插嘴问:“娘,当年你在雁门关,是不是用这‘声东击西’的法子打败北狄的?”
青梧便会放下书卷,笑着给他讲当年的战事,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说得承锐眼睛发亮,摩拳擦掌要去演武场试试。
静思阁的门总是开着,谁都可以进来,皇子公主们常来请教,连宫女太监们遇到难处,也敢来问一句“娘娘,这事该怎么办”。青梧从不摆架子,耐心听完,三言两语便能点醒症结,既不伤和气,又能解决问题。
有一次,负责采买的太监被贤妃宫里的人刁难,扣了给明玥做衣裳的料子,急得直转圈。青梧听了,只让他去回禀贤妃:“公主的份例料子,按规制该是八匹云锦,若不够用,凤仪宫愿以同等数量的素绸相抵,只求别耽误了公主生辰。”
贤妃听说后,第二天就让人送来了料子,还额外多给了两匹——她知道,青梧这是在提醒她“按规制办事”,既给了她台阶,又没失了自己的体面。
日子久了,宫人们私下都说:“皇后娘娘是真变了,以前见了她,怕的是她的权柄;如今见了她,敬的是她的气度。”
萧景琰偶尔会来静思阁坐坐,有时是看青梧练字,她的字比从前更见风骨,笔锋藏而不露,像她的人;有时是听她给孩子们讲书,讲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时,她的声音清亮,眼神里有光,让他想起当年在雁门关,她站在城楼上说“守土护民,方为正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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