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摇晃,将萧景琰与青梧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忽明忽暗,像两株对峙的古松,根在一处,枝桠却倔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
萧景琰将一份奏折拍在案上,明黄的封皮上“吏部尚书请为太子择妃”几个字刺得人眼疼。“你自己看吧,”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吏部尚书之女温婉贤淑,家世显赫,与承煜正是天作之合。娶了她,能拉拢文官集团,稳固朝局,有何不妥?”
青梧拿起奏折,指尖划过“温婉贤淑”四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吏部尚书是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权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野心昭然若揭。让承煜娶他的女儿,与其说是联姻,不如说是将太子捆上权臣的战车。
“不妥。”青梧将奏折放回案上,声音平静却坚定,“太子妃当以贤德为先,能辅佐太子、安定东宫,而非成为陛下平衡朝局的工具。吏部尚书心思深沉,其女若入东宫,恐生祸乱。”
“祸乱?”萧景琰猛地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阵呛人的烟尘,“你是怕她分了沈家在东宫的势力吧?当年你不肯让沈家女入宫,如今又想安插哪个心腹?”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在青梧最痛的地方。她抬起头,眼底的平静瞬间碎裂,只剩下彻骨的寒意:“陛下忘了?臣妾早已是萧家的人。当年沈家满门忠烈,为大雍战死沙场,最后却落得个被猜忌的下场,如今纵是还有沈家女,也绝不会再踏入这宫门半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怒:“臣妾为太子择妃,只看品性,不问家世。若论联姻,当年臣妾嫁入皇家,难道不是沈家与萧家的联姻?可结果呢?陛下何曾真正信过臣妾,信过沈家?”
“放肆!”萧景琰怒喝一声,挥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裂的脆响在殿内回荡,滚烫的茶水溅在青梧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恼了?”青梧的笑声里带着悲凉,“是恼臣妾戳破了您的心思,还是恼您自己心里那点挥之不去的猜忌?您想让承煜娶权臣之女,无非是怕东宫势力过大,怕臣妾借着太子妃的人选安插亲信。可您忘了,承煜是您的儿子,是大雍的太子,他需要的是能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
“朕是皇帝!”萧景琰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一个妇人懂什么?当年若不是朕制衡沈家,恐怕这天下早已不姓萧!”
“制衡?”青梧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多年的肺疾似乎被这怒火牵动,忍不住咳嗽起来,帕子上很快染上一点猩红。她却像是没看见,只是死死盯着萧景琰,“陛下所谓的制衡,就是将沈家旧部贬的贬、杀的杀?就是在沈策浴血奋战时,还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是连承煜选妃,都要先猜忌臣妾是不是想安插沈家的人?”
她的目光扫过殿角那尊“君臣相得”的铜钟,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陛下可知,沈家最后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去年已嫁入农家,嫁前说过一句话——‘宁嫁田舍郎,不入宫墙门’。这就是您制衡的结果,让忠良之后视皇家为畏途!”
萧景琰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闷得发疼。他看着青梧苍白的脸,看着她帕子上的血迹,心里涌起一丝悔意,却被帝王的骄傲死死压着。“无论如何,”他硬声道,“太子妃的人选,朕意已决。”
“陛下非要如此,臣妾也无话可说。”青梧缓缓坐下,将染血的帕子藏进袖中,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疏离,“只是请陛下记住,东宫是储君之地,不是朝堂博弈的棋盘。今日您为了权势让承煜娶权臣之女,他日这桩婚事,或许就会成为刺向他的利刃。”
她站起身,对着萧景琰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却冰冷:“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太子妃的事,陛下自便。”
说罢,她转身向外走去,玄色的宫裙扫过地上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切割着殿内最后一点温情。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却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即将落地的叶子:“陛下若真怕沈家势力,大可放心。臣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雁门关十八连胜战绩的沈家女了,如今我只是承煜、承砚、明玥的母亲,是这深宫高墙里,等着孩子们平安长大的妇人。”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怒火与外面的寒凉。
萧景琰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殿内,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和那摊渐渐冷却的茶水,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孤独。他想喊住她,想告诉她,他并非全是猜忌,只是帝王之路太过孤独,他需要用联姻来巩固承煜的地位,需要用制衡来守护这万里江山。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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