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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若不是百官施压……”,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横亘在两人之间。青梧的脚步顿住了,仿佛被冻在了这初春的凉风里。她没有回头,指尖却下意识地收紧,攥得承煜的小手微微发疼。孩子敏感地仰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出母亲苍白的侧脸,他小声问:“娘,父皇在叫你。”
是啊,他在叫。可这一声呼唤里,没有歉意,没有抚慰,只有急于推脱的责任和帝王惯用的权衡。青梧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御花园里初绽梅花的冷香,吸入肺腑,却化作一片冰碴。她缓缓转过身,动作滞重,仿佛每转动一寸,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萧景琰站在高高的太和殿门槛之内,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在偏西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而冰冷的光。他脸上带着一种她早已看惯的复杂神情,那是帝王在朝堂上与群臣周旋后残留的疲惫,混合着一丝对她可能产生的怨怼的防备,以及,那微不可察的、试图为自己开脱的窘迫。他想解释,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亲手划下的鸿沟上又添了一铲土。那双曾让她沦陷的、蕴藏着星子与火焰的眼眸,如今盛满了江山社稷的图卷,而她和孩子们,不过是图卷边缘一抹随时可以修正或覆盖的淡影。
“陛下不必解释,”青梧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平静得如同古井深处再无波澜的死水,“臣妾懂。”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宫礼,目光垂落,定定地凝在他龙袍第二颗盘龙金扣上,再也不愿抬起一分,“处置柳氏,是国法所在,是百官所请,更是陛下权衡利弊、稳定朝纲后的英明决断。臣妾与孩子们,能得陛下如此‘恩典’,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不敢再有他求。”
她将“恩典”和“万幸”几个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重得像一块巨石,沉沉地砸在两人之间。
“青梧……”他似乎被这种平静刺痛了,下意识地向前微倾了身体,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唤回那个曾经会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笑、会带着委屈和执拗与他争辩的女子。可最终,所有未竟的话语都湮灭在喉间,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力感的低唤。他大概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哭不闹,不怨不怒,只是用一种彻骨的疏离,将他自己曾赋予她的“特殊”,彻底收回。
青梧不再看他,重新牵起承煜的手,再次敛衽:“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多扰。孩子们还在偏殿等着,臣妾先告退了。”
转身的刹那,廊下的风猛地灌入袖中,她感觉心口某处像是被一把极薄极利的冰刃轻轻剜了一下,初始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漫无边际的空茫,仿佛支撑了许久的什么东西,终于无声无息地坍塌了,碎成了齑粉,风一吹,便散了。
她曾以为,纵使他身为帝王,身不由己,待她总归是有几分不同的。那份“不同”,是当年东宫微末时,他冒着倾盆大雨,浑身湿透只为给她送来一碗滚烫姜汤的笨拙;是她拼死生下承煜、几近虚脱时,他在产房外守了整整一夜,被她嬷嬷看见时那狼狈又担忧的背影;是无数次因政见不合激烈争吵后,他别扭地、沉默地递到她手边的那包她最爱吃的、还带着体温的蜜饯……这些散落在岁月里的、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星火,曾是她在这冰冷深宫里,抵御无数寒夜与算计的唯一暖源。她总想着,他心里多少是有她的,哪怕那份情意,在江山权重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只要有一点,她便觉得这漫漫长路,似乎还能走下去。
可如今,他这一句轻飘飘的“若不是百官施压”,像一盆彻骨的冰水,毫不留情地浇熄了那最后一点摇曳的星火。原来,在他心里,她和孩子们所受的惊吓、她所蒙受的冤屈、甚至他们最基本的安危,从来都排在朝堂制衡、百官颜面、乃至他那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威之后。他不是不懂她的委屈,他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他只是吝于给予,或者说,他早已将那份给予她的心意,收回了。他如今所施与的“周全”,从来都不是源于内心的爱与愧疚,仅仅是权衡利弊之后,一份看似光鲜、实则冰冷的“恩赐”。
“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风太冷了?”承煜的小手反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孩子的触感温热而真实。
青梧蹲下身,平视着儿子酷似其父的眉眼,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浅淡,未达眼底,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没事,”她理了理承煜的衣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风大了些,我们去偏殿找妹妹。”
偏殿里,暖意融融,驱散了廊下的寒气。明玥正趴在铺着软毯的桌案上,专心致志地画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见他们进来,立刻举着画稿,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过来:“娘!你看我画的蝴蝶!等春天来了,它能飞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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