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浸透了浓墨的巨毯,严丝合缝地覆盖了整个土山。风声鹤唳,穿过幽深林壑,卷起枯枝败叶,发出阵阵似泣似诉、如怨如慕的呜咽,将这死寂的夜渲染得愈发阴森可怖。道观彻底陷入了沉睡般的黑暗,泥道士与向二娃的身影早已被这无边的夜幕吞噬,分别奔赴那危机四伏、吉凶难料的战场——一者前往城中守护即将遭劫的张家,一者再探那怨气冲天的乱葬岗孤坟。
然而,在这仿佛万物凋零、邪祟暗生的至暗时刻,山脚下那座矮小、破败,墙皮剥落、瓦楞生草,平日里只有在初一十五才有零星山民前来上一炷清香、几乎被世人遗忘在角落的小土庙,此刻却于无声处,酝酿着一场不合时宜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庙宇内部,空间狭小而简陋。借着从破损窗棂透入的、被阴云过滤得愈发惨淡的月光,隐约可见正中供奉着一尊神像。这神像并非名山古刹中那些金碧辉煌、宝相庄严的佛陀菩萨,也非道观里供奉的三清祖师,而是一尊用山下河滩最寻常的黏土塑就、连彩漆都已斑驳脱落大半、面容细节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女像——正是这土庙唯一的主宰,萍娘娘。
此刻,这尊平凡无奇的土塑神像,竟在无人注视的黑暗里,自主焕发出一层温润如玉、莹莹烁烁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初时极淡,如同黎明前最微弱的曦光,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开始如同心脏搏动般,有节奏地明灭起伏。光芒流转间,神像那模糊的面容似乎都生动了几分,仿佛沉眠已久的灵性正在被某种强烈的意念唤醒,正在从漫长的沉寂中挣扎着凝聚力量。
神像前那张布满虫蛀痕迹的简陋供桌上,泥道士临行前,以特有手法恭敬点燃的三柱特质线香,正静静地燃烧着。奇异的是,那三缕袅袅青烟,并未如常理般四散飘开,而是笔直上升,如同三根无形的丝线,直达神像头顶尺许之处。随即,它们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约束,在那里盘旋、缠绕、汇聚,最终形成了三股凝实如柱、久久不散的烟旋,宛如三条沟通幽冥、接引某种力量的奇异通道。
随着香火的持续供奉与神像自身光晕的不断增强,那乳白色的光芒渐渐不再满足于依附在神像表面,开始如同活物般,从神像的每一寸“肌肤”中渗透出来,如同月华流淌,又似薄雾弥漫,缓缓向着供桌前方汇聚。光晕中心,空间的景象微微扭曲,一个身着素雅淡青色宫装、身形纤细窈窕却淡薄如清晨山间雾气的虚影,由虚幻而清晰,由模糊而具体,悄然显化而出。
正是萍娘娘以香火愿力凝聚的鬼神之体。
她此刻的状态,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现身都要凝实许多。宫装的纹路依稀可辨,发髻的轮廓也清晰可见,周身缭绕的也不再是稀薄的气息,而是一层浓郁、纯净、带着檀香与草木清气的乳白色光晕,那是高度凝聚的香火愿力外显。然而,她那秀美却总带着三分挥之不不去哀愁与坚韧的面容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重忧色。那双清澈宛如深潭秋水、能倒映人心的眼眸,先是不安地望向北方——那里,乱葬岗方向传来的怨煞之气,如同狼烟般直冲霄汉,搅得那片天空的阴云都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随即,她又忧虑地转向山下城市中,张家大宅所在的方位——那里,一股代表着人间烟火、生命安宁的“生吉之气”,正被一股浓烈、污浊、充满恶意的死气牢牢锁定、缠绕,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怨念如沸,煞气成云,竟引动天象微变……那孟红,今夜怕是已彻底癫狂,不顾一切了。”她轻声自语,声音空灵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却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沉甸甸的焦虑与无力感。“还有那股隐藏在怨气之后,更显阴冷诡谲的气息……是那幕后黑手在推波助澜吗?张宅那边,泥道士独身一人,能否护得周全?二娃那孩子,再探龙潭虎穴,他伤势未愈,魂魄未固,又如何应对那孤坟可能存在的更凶险的布置?”
她与向二娃、泥道士,虽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向二娃那在迷茫与痛苦中挣扎求存、始终不忘追寻自身根源与公道的顽强意志;泥道士那看似超然物外、淡漠寡言,实则内心深处蕴藏着对这方水土与无辜生灵的悲悯与守护之心……这一切,都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她这颗因漫长孤寂而近乎冰冷的心。让她对这师徒二人,对这座承载了她存在意义的土山,乃至对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芸芸众生,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羁绊与责任感。
她深知自身根底。不过是一缕依托这小小土庙、侥幸承袭了过往零散信众些许香火愿力、得以凝聚不散的鬼神罢了。既非受天庭敕封、有煌煌神位、享万民香火供奉的正神,也非那些修炼千年、法力高强的山精野怪。她的力量,微薄得可怜,平日里显化虚影、托个梦、安抚一下受惊的山民已是极限。面对孟红那等因极致怨恨而死、又极可能被邪术加持、凶戾滔天的厉鬼,以及那潜藏在更深黑暗处、手段莫测、心思歹毒的幕后黑手,她这点力量,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蚍蜉之于大树,又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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