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辰星二耀的境界,并未给二狗带来预期的安宁。恰恰相反,那日益敏锐的灵觉,如同在他与那个隐形的恐怖世界之间,撕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巨大缝隙。寒意,不再是偶尔袭来的惊悚,而是变成了无处不在的背景色,深深浸透了他的日常生活。
这寒意并非源于气温。即便是在阳光炽烈的正午,道观院子里被晒得发烫的青石板,在他脚下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一种阴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气,如同无形的薄纱,始终笼罩着他,渗透他的衣物,钻入他的毛孔,缠绕在他的骨骼之上。这便是泥道士曾提及的“怨气蚀骨”。它并非单一来源,而是多种怨念交织混合而成的毒瘴,主要源自孟红那滔天的恨意与枯井水鬼那阴湿癫狂的恶念。
这怨气无孔不入。吃饭时,他能从粗糙的饭食中尝出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喝水时,清冽的山泉入喉,也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淤泥腐败味道;就连呼吸,吸入肺部的空气都仿佛掺杂了冰碴,带着一种沉重压抑的质感。他的身体虽然因星辰之力而强健了些许,但在这持续不断的怨气侵蚀下,依旧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僵冷,手脚常年冰凉,嘴唇也缺乏血色。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压迫。那怨气中蕴含的极端负面情绪——孟红的痛苦与背叛感,水鬼的绝望与疯狂——如同细微的电流,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变得极易烦躁不安,一点微小的声响,比如蒲团摩擦地面、或者泥道士偶尔的咳嗽,都能让他心头火起,又迅速被更深的寒意浇灭。夜晚的寂静变得更加难以承受,因为在那寂静之下,是无数怨念低语构成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道观,这个唯一的庇护所,在怨气的持续侵蚀下,其防护似乎也显得不再那么绝对。那层无形的界限依然存在,阻挡着实体性的入侵,但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却愈发清晰和肆无忌惮。他常常能感觉到,在院墙的阴影里,在破旧的门窗外,有多道充满恶意的“视线”牢牢地锁定着他,如同观察囚笼中的猎物。
往日画面,断续来袭。
就在这怨气蚀骨、身心皆被寒意浸透的状态下,一些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混乱的“往日画面”,开始以更加频繁和强烈的方式,闯入二狗的脑海。这些画面不再仅仅是噩梦中的碎片,它们会在白昼他清醒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爆发。
有时,他正在帮忙清扫院子,眼前的景象会突然扭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短暂却极其真实的场景:
(张启的视角)灯光昏暗的房间,并非他熟悉的公寓。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张启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贪婪与轻蔑的冷笑。他对面,一个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瘦弱的男人佝偻着背,正不停地作揖哀求着什么。张启不耐烦地挥挥手,将那信封塞进怀里,起身离开,身后传来那男人压抑的哭声。
画面一闪而逝,留下二狗怔在原地,手中的扫帚几乎脱落。那是张启的记忆?他在勒索别人?
有时,是在他修炼后疲惫小憩时:
(孟红的视角)一间看起来像是廉价旅馆的房间。孟红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着鲜艳的口红,镜中的她年轻靓丽,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恐惧。她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枚三角形符箓(与铁盒中那枚一模一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贴身的衣兜里。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颤抖:“他说……这个能护着我……最后一次,干完这次就离开他……”
画面戛然而止,二狗惊醒,心脏狂跳。孟红口中的“他”是谁?张启吗?那符箓到底是什么?她要去干什么?
而更多的时候,是那些与枯井和水鬼相关的、更加支离破碎却令人极度不适的画面:
(视角混乱,仿佛多个记忆混杂)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口鼻,绝望的挣扎,肺部火烧般疼痛……一只惨白浮肿的手抓住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将他拖向更深邃的黑暗……耳边是水流咕噜声和一种诡异的、如同水底冒泡般的低笑……眼前最后看到的,是透过浑浊河水看到的、井口那圈模糊的、如同眼睛般的天空……
这些画面往往伴随着强烈的生理痛苦——窒息的恐惧,冰冷的触感,以及一种沉沦永暗的绝望。每次出现,都会让二狗如同亲身经历般剧烈地咳嗽、喘息,好半天才能从那种溺毙的幻觉中挣脱出来。
这些断续来袭的往日画面,如同散落一地的、染血的拼图碎片,强行塞入他的意识。它们不属于他(二狗),却在他的脑海中上演,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和感官体验。他开始混淆,某些瞬间,他会下意识地用张启那种阴鸷的眼神看人,会无意识地模仿孟红紧张时绞动衣角的小动作,甚至偶尔会对着水盆或水缸产生一种莫名的、源自水鬼记忆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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