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一周,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适应和隐秘的恐惧中度过的。
“二狗”这个自嘲的名字,像一层粗糙但贴身的保护色,将他与那个名为“张启”的陌生身份隔离开来。他像个笨拙的窃贼,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巢穴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试图拼凑出原主人的生活轨迹,却每每被更深的陌生感击中。
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应对身体的疼痛和复健的艰难上。每一次试图独立行走,都像一场酷刑,双腿颤巍巍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断裂的骨骼深处传来尖锐的抗议。他扶着墙壁,从卧室挪到客厅,短短几步路,往往需要耗费十几分钟,汗水浸湿了廉价的睡衣。
这具身体,沉重、脆弱,充满了不属于他的痛苦反馈。他凝视着镜中那张日渐恢复些许血色,但眼神依旧空洞的脸,感觉像是在驾驶一台破损严重、且说明书遗失已久的复杂机器。
他开始更系统性地搜索这个“家”。不再是刚出院时的茫然四顾,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他拉开每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翻看每一本可能写有字迹的书籍,甚至检查了冰箱里过期的食物和厨房橱柜里稀少的调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种极度缺乏生活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敷衍度日的生活方式。
张启,似乎是一个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人。
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成了他心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没有再立刻打开它,而是像对待一个最终的谜题,将它留在了最后。他需要先了解更多,才能更好地解读那里的秘密。
他找到了张启的手机,屏幕碎裂,无法开机。充电器插上后也毫无反应,大概是在坠落中彻底损坏了。这切断了他与张启过去社交圈最直接的联系渠道。
他还找到了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风扇发出沉闷的嗡鸣,屏幕亮起,却停留在一个密码输入界面。他尝试了“张启”的拼音、生日(从身份证上得知)、甚至“孟红”的拼音,皆提示错误。这台储存着可能最多信息的设备,也对他关上了大门。
挫败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感觉自己像个被隔绝在信息孤岛上的囚徒。
唯一的线索,似乎只剩下那些偶尔来访的“同事”,以及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名字——孟红。
自称老王的那位年长同事,是来得最勤的。他总是带着些水果或简单的熟食,帮忙收拾一下屋子,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二狗——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用这个名字指代自己——试图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关于张启和孟红的信息。
“王哥,我出事前……和孟红,怎么样了?”一次,趁着老王帮他换纱布的机会,二狗状似无意地问道。
老王的手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含糊道:“唉,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闹了点矛盾吧。你也别多想,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她……没来看过我吗?”二狗追问,紧紧盯着老王的表情。
老王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纱布,避开了他的目光:“可能……可能是不知道你出事了吧?或者,她自己也难过,没缓过来?”语气里的不确定显而易见。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
“这……好像是朋友介绍的吧?时间嘛,总有一两年了?”老王的回答依旧含糊,仿佛张启的私生活是一个他并不愿意过多涉足的雷区。
二狗不再追问,心里却更加确定,张启和孟红之间,绝不仅仅是“闹了点矛盾”那么简单。老王,以及之前来过的其他同事,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仿佛那背后藏着什么不祥的东西。
夜晚,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自从那晚的噩梦之后,二狗对黑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不敢关灯睡觉,客厅或者至少卫生间的灯必须彻夜长明。即使如此,睡眠也极浅,任何细微的声响——水管中水流过的咕噜声、楼上传来的模糊脚步声、甚至是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
而那个扭曲黑影的梦境,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频繁和清晰。
它不再仅仅出现在血色的雾气中。有时,二狗会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它静静地立在卧室的门口,模糊的轮廓在昏暗的壁灯灯光下微微晃动;有时,它会出现在客厅的角落,像一团凝聚不散的浓墨;最可怕的一次,他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俯瞰着躺在沙发上的自己,而那黑影,就匍匐在他的“身体”之上,贪婪地汲取着什么,带来刺骨的冰寒。
每一次从这种梦境中挣脱,他都浑身冰冷,冷汗涔涔,需要打开所有的灯,在刺目的光线中坐很久,才能慢慢驱散那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这真的只是噩梦吗?那种冰冷的触感,那种几乎实质化的怨毒,真实得令人发指。
他甚至开始留意现实中的异常。屋内的温度有时会无缘无故地骤然降低,尤其是在深夜。明明关好的窗户,偶尔会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像是被风吹动,但他检查过,插销都好好的。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无论他待在房间的哪个角落,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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