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云逍扶着积灰的栏杆,指尖摸到道深深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麒”字,刻痕里还嵌着点暗红的漆料,像凝固的血。苏荣举着油灯走在前面,灯芯爆出的火星照亮了楼梯转角的蛛网,网中央挂着片褪色的戏服碎片,金线绣的麒麟鳞片在光里闪着冷光。
“就是这儿了。”苏荣停在扇雕花门前,门板上的朱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木纹,像张饱经风霜的脸。门环是黄铜的麒麟头,角上的绿锈爬满了眉眼,云逍伸手握住环扣,只觉入手冰凉,像攥着块寒冰。
“咔哒”一声,锁芯转动时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轴发出“咿呀”的哀鸣,一股混合着樟木、脂粉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呛得云逍后退半步。他举着油灯往里照,只见十几个红木箱笼堆在墙角,箱面的铜锁生着绿锈,最底层的箱子被压得变了形,锁扣上缠着圈发黑的麻绳。
“这箱子不对劲。”苏荣的声音压得极低,油灯往箱笼堆照去,最底层那只箱子的铜锁上刻着个“麒”字,锁孔里塞着团褪色的红绸,绸子边缘露出半截针脚,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去的。
云逍弯腰解开麻绳,绳结打得异常复杂,像是女子的缠花结。他想起昨夜柳月娘说的,白梅香最擅长绾这种结,当年玉麒麟的戏服腰带,都是她亲手绾的。绳结散开时,里面掉出枚银质的发簪,簪头是朵半开的白梅,花瓣上刻着极小的“麒”字,正是柳月娘祖母日记里提过的定情物。
“是白梅香的簪子。”苏荣捡起发簪,指尖抚过花瓣上的刻痕,“她把簪子藏在绳结里,是不想让人打开这箱子。”
云逍用匕首撬开铜锁,锁芯弹开的瞬间,股浓烈的脂粉味混着淡淡的杏仁味涌出来——是鹤顶红的味道。箱盖掀开的刹那,油灯的光突然暗了暗,只见里面叠着件黑色蟒袍,金线绣的麒麟盘踞在胸襟,角上的红宝石在暗光里闪着血光,袍角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已经硬得像痂。
“这污渍……”苏荣用银针挑了点,银针立刻变黑了,“是鹤顶红,剧毒。”
云逍抖开蟒袍,内衬的丝绸已经泛黄发脆,在腰部的位置有处明显的撕裂,像是被人用蛮力扯开的。他伸手探进夹层,摸出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麒”字已经磨得有些模糊,边缘却沾着些白色的粉末,正是昨夜镜中魅影胸口那枚。
“还有这个。”云逍从袍袖里抽出半块令牌,黄铜质地,上面刻着个“周”字,边缘有处明显的缺口,像是被人用牙咬过。“周老板?当年凤仪班的班主就姓周,听说玉麒麟死后不到半年,他就卷着戏班的钱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苏荣突然指着蟒袍的下摆,那里绣着排极小的字:“民国十七年腊月初八,梅香赠。”字迹娟秀,正是白梅香的笔迹。“腊月初八,就是玉麒麟死的前三天。”她将玉佩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玉佩上的粉末不是鹤顶红,是硝石,混着硫磺,遇热会燃。”
云逍突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银质的描眉笔,笔杆上刻着“周”字,笔尖还沾着点黑色的膏体。他用指甲刮了点,放在油灯上烤,膏体立刻冒出黑烟,散发出股刺鼻的味道。
“是松烟墨混了砒霜。”苏荣的声音有些发沉,“有人用这支笔给玉麒麟画脸谱,让他在台上中毒。”
两人正说着,箱底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云逍掀开垫在箱底的棉布,发现下面藏着个小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个“囍”字。打开陶罐,里面装着些戏服碎片、半块胭脂和几封泛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与蟒袍上的“梅香赠”如出一辙。
“这是白梅香的私物。”苏荣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仍能辨认出“麒郎亲启”四个字。信里写着:“周班主近日总在后台徘徊,昨日见他往你常用的胭脂盒里掺东西,我偷偷换了盒,你登台前务必用我给你的那盒……”
后面的字迹被水洇了,看不清内容,但云逍突然明白过来:“白梅香发现了周班主的阴谋,偷偷换了毒胭脂,可她没料到,周班主还在玉佩里下了毒。”
苏荣指着信末的日期:“腊月初七,也就是玉麒麟死的前一天。她写这封信时,应该已经知道周班主要害玉麒麟,所以把证据藏在这箱子里,想用蟒袍上的鹤顶红和这支毒笔,揭穿周班主的真面目。”
“可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云逍不解。
“因为周班主手里有她的把柄。”苏荣从陶罐里翻出张当票,上面写着“白氏梅香,当银钗一支,赎期腊月初九”,押当人签名处是个潦草的“周”字。“白梅香当年家里穷,父亲欠了赌债,是周班主替她还的,条件是让她监视玉麒麟。后来她爱上了玉麒麟,想悔约,周班主就用这事威胁她。”
云逍突然想起镜中魅影的眼神,那不是怨恨,是不甘。玉麒麟到死都以为是白梅香下的毒,白梅香带着秘密郁郁而终,周班主卷款而逃,这箱笼里藏着的,何止是戏服,更是段被辜负的深情,场未昭雪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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