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的橹声刚在码头石桩上磕出轻响,李青的鼻尖就被一股清苦的香气撞了个满怀。不是杭州码头那股混着脂粉气的香,是艾草混着苍术的味道,带着点晒过太阳的暖,又透着井水的凉,像极了苏荣药箱里的气息。
她扒着船舷望过去,石阶上果然立着个穿青布裙的身影。苏荣比信里描述的更瘦些,裙摆下摆沾着块深褐的药汁渍,想来是熬药时溅上的。她手里的藤编药箱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磨得发亮,箱角那串银针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针尾系着的红穗子还是去年李青送的,此刻在风里颤巍巍的,像只停不稳的红蝴蝶。
“苏医师!”林秀先跳了下去,木牌在怀里硌得她肋骨生疼,却顾不上揉。她认得这药箱——去年弟弟发烧,就是苏荣背着这箱子走了三里山路来青溪镇,针下去没半个时辰,孩子就退了烧。
苏荣转过身,手里还捏着片刚摘的紫苏叶,看见李青时,嘴角先于声音漾开笑意:“我算着你们该后日到,倒比信上的时辰早了半日。”她伸手接过李青递来的行囊,指尖刚触到囊外的蛇鳞,指腹突然一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这鳞片上的阴气……”
“是西湖那位姐姐的。”李青踏上石阶时,裙角扫过阶边的青苔,带起些湿润的绿。她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里面的蛇鳞正微微发烫,“苏医师能看出什么?”
苏荣没立刻回答,只是打开藤编药箱,从底层翻出个青瓷小瓶。瓶塞一拔,股更浓的药香漫出来,是雄黄混着朱砂的味道。她用银针蘸了点瓶中膏状的药,轻轻点在李青行囊的蛇鳞上,原本泛着冷光的鳞片竟像活过来般,表面浮起层极淡的黑雾,触到药汁便“滋滋”化成了白烟。
“西湖的役魂术,果然和我家禁术有关。”苏荣把银针收回箱里,声音沉了些,“这鳞片上的阴气带着‘锁魂阵’的痕迹,我祖父的手札里提过,是当年族里叛徒偷走的禁术,能拘着魂魄不散,专供邪修炼制傀儡。”
李青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白衣女子消散前那句没说完的话——“苏家的秘密”,原来指的是这个。
云逍拎着林秀的包袱跟上来,听见这话,指节在包袱布上掐出了白痕:“也就是说,控制那些孩子魂魄的,不止是役魂术?”
“是‘锁魂阵’裹着役魂术,”苏荣合上药箱,藤条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单是役魂术,魂魄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可加了锁魂阵就不一样了,能把魂魄像腌咸菜似的封在木牌里,什么时候想用,解开封印就行。”她往码头外望了望,压低声音,“我在苏州查到些事,跟我回药铺说。”
码头的石板路被经年的脚步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些碎贝壳,踩上去咯吱响。苏荣的药铺就在码头往里拐的巷子里,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匾,写着“回春堂”三个字,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骨,只是“春”字的最后一捺被虫蛀了个小洞,像只窥探的眼睛。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更浓的药香涌出来,差点把林秀呛得打了个喷嚏。堂屋里摆着四张方桌,桌角都包着铜皮,其中一张的桌面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郎”字,旁边画着只缺了条腿的小老虎。
“这是……”林秀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摸,指尖还没碰到桌面,就被苏荣拦住了。
“上个月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带孩子来抓药,那孩子在桌上刻的。”苏荣往灶房走去,“我当时没在意,后来翻账本,发现那汉子登记的住址是假的,就留了心。”她掀开灶上的药罐,一股带着甜香的药气漫出来,“你们路上定是没好好吃饭,我炖了当归黄芪乌鸡汤,先垫垫肚子。”
李青望着桌上的刻痕,突然想起西湖岸边那些木牌。原来每个孩子的印记,早就以各种方式散落在沿途的角落里,等着被认出来。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锦囊,蛇鳞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像是在回应这份发现。
云逍走到柜台前,见货架上的药盒都码得整整齐齐,每个盒子外面都贴着张小纸条,是苏荣清秀的字迹:“白术,陈三年”“薄荷,新采”……最上层的盒子没贴纸条,只在盒盖上画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苏荣信里提过的“血缘蛊”。
“这蛊虫养得如何了?”云逍轻声问,怕惊扰了什么。
苏荣端着汤碗从灶房出来,闻言笑了笑:“它认主,得等李青姑娘的血喂过才知道。”她把碗放在林秀面前,“你弟弟刻的老虎缺条腿,是不是因为他右腿有块胎记?”
林秀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怎么知道?”
“那汉子带的孩子,右腿膝盖后有块月牙形的胎记。”苏荣坐下,给自己盛了碗汤,“当时那孩子总盯着药铺后院的竹鸡,说长得像家里养的芦花鸡。”
李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想起青溪镇城隍庙的账本,“郎”字那条记录旁,有个极小的批注:“喜捉竹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