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西湖的水面便起了层薄薄的雾。不是平日里那种泛着水汽的白雾,而是带着点青灰色,像被磨碎的石粉,轻飘飘地浮在三潭印月的石塔周围,把三座石塔衬得像浸在墨水里的玉簪。云逍往掌心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李青。
她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天蓝色的披风下摆扫过塔基的青苔,沾了些湿漉漉的凉意。听见梆子声,她往石塔后缩了缩,锦缎裙摆擦过塔身的斑驳石纹,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这静得能听见鱼跃的夜里,竟显得有些突兀。
“小心些。”云逍压低声音,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肘。他手里的桃木剑缠着天蓝色流苏,穗子上还沾着下午在药庄买的驱虫粉,据说能避水里的瘴气。剑鞘是去年在苏州打的,乌木面上刻着云纹,在雾里泛着沉沉的光。
李青点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她怀里揣着苏荣给的瓷瓶,里面的镇魂草粉末透过薄瓷传来丝丝凉意,像揣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白日里白蛇托她保管的那片鳞甲贴在腕间,此刻竟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雾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不是鱼跳,倒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搅动。李青屏住呼吸,透过石塔的镂空窗格往外看——只见水面破开道银亮的弧线,白衣女子的身影破水而出,月光洒在她鳞片上,泛着珍珠似的光泽,只是那光泽里裹着些不和谐的青黑,像被墨汁染了一角。
她的尾巴卷着个粗麻麻袋,麻袋口没扎紧,露出截孩童的衣角,是那种最粗劣的土棉布,上面打了两个补丁。哭啼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细细嫩嫩的,像被捏住的小猫,听得人心里发紧。
“果然是给斗笠人的‘贡品’。”云逍的声音冷得像塔上的霜,桃木剑被他悄悄抽出半寸,露出的剑刃映着雾色,闪着极淡的蓝光——那是涂了朱砂混糯米水的缘故,专克阴邪。
白衣女子在水面停了停,尾巴轻轻拍打着水面,激起的涟漪把雾震得晃了晃。她似乎有些犹豫,卷着麻袋的尾尖微微颤抖,腕间的青黑纹路突然加深,像有无数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孩童的哭声更响了些,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抽噎声里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吱呀”的摇橹声,雾里慢慢漂来艘乌篷船。船身很旧,桐油刷的黑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朽木,在水里荡出的波纹都带着股腐朽的气息。船头立着个人,斗笠压得极低,边缘垂着的黑纱几乎拖到水面,身上的黑袍看着比夜色还沉,下摆沾着些深褐色的泥点,凑近了才能闻出那泥里混着腥气,不是湖里该有的味道。
“来了。”李青的指甲掐进掌心,腕间的鳞甲烫得更厉害了,像是要烧起来。她想起白日里白蛇说的,斗笠人每次来都带着股尸气,当时只当是夸张,此刻隔着老远,那股混杂着腐叶与血腥的味道就顺着雾飘过来,钻进鼻腔时,竟让她想起去年在乱葬岗闻到的气息。
乌篷船停在石塔三丈外,斗笠人没动,只是抬了抬下巴。白衣女子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尾巴一摆,麻袋便轻飘飘地飞过水面,落在船头。斗笠人弯腰去接的瞬间,黑袍的袖子滑上去些,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个刺青,靛蓝色的“苏”字歪歪扭扭,像用烧红的铁钎烫出来的。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攥着瓷瓶的手沁出冷汗。苏荣的祖父不就是在苏州药庄被人害死的吗?当时验尸的仵作说,死者手腕上有个模糊的字,当时没认出来,现在看来……
“是他。”云逍的声音带着咬牙的劲,桃木剑彻底抽了出来,剑刃的蓝光在雾里炸开朵小小的光花,“青溪镇那桩灭门案,死者手腕上也有个模糊的‘苏’字,当时以为是仇家标记,原来……”
话音未落,斗笠人突然抬头,黑纱后的眼睛像是两道冰锥,直直刺向石塔的方向。李青下意识往云逍身后躲,却见他手腕一翻,桃木剑划出道弧线,将袭来的道黑气劈成两半。黑气落在水里,“滋啦”一声冒起白烟,水面上顿时浮起层死鱼,肚皮翻白,看着触目惊心。
“藏不住了。”云逍把李青往塔后推了推,“你去找白蛇,让它带孩子们先走,这里我顶着。”
李青却没动,反而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那是苏荣给的,说吹三声,苏州药庄的护院就能听见。她把哨子塞进云逍手里:“你吹哨,我去夺麻袋。”不等云逍反对,她已经提着裙摆冲出石塔,天蓝色的披风在雾里像道闪电。
斗笠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愣了愣的功夫,李青已经扑到船头。她手指刚触到麻袋的麻绳,就被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那手像块冻了十年的铁,指甲又尖又黑,掐得她骨头生疼。
“苏家的小丫头?”斗笠人开口了,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黑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倒是比你祖父骨头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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