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立碑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露打湿了他的皂靴,也打湿了那块从乱葬岗找来的青石板。石板无字,边角却被他用剑刃细细磨过,摸上去光滑温润,倒像块天然的玉料。
“就叫它‘无名碑’吧。”云逍蹲下身,指尖抚过石板表面,“她这一生,名字被污,名声被辱,倒不如就这么干干净净,留个无名的念想。”
李青提着竹篮跟在后面,篮里是刚从镇上绣娘们那里凑来的绣线——水红的、月白的、豆绿的,缠着细小的花签,上面还沾着绣娘们的体温。她蹲在碑前,将绣线一圈圈绕在碑顶的石耳上,手法轻柔得像在给苏莲梳头。
“张婶说,苏莲姐姐最擅长盘金绣,当年她绣的凤凰,金线都是一根根劈开来用的,细得能穿进针眼。”李青说着,从篮里取出一卷赤金绣线,指尖翻飞,很快就在碑角绣出朵小小的金凤花,针脚细密,竟有几分苏莲的神韵。
云逍看着她飞针走线,忽然道:“昨夜我去了趟锦绣坊的后院,在老槐树下挖出个木匣子。”他从怀里掏出个积满灰尘的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半幅未完成的绣品——正是苏莲当年被诬陷时,来不及收走的“百鸟朝凤”。
绣品的绢布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凤凰尾羽依旧流光溢彩,尤其是用孔雀蓝丝线绣的翎眼,竟用了“打籽绣”的技法,每一颗“籽”都圆润饱满,像缀着无数细小的珍珠。
“这是她的心血。”云逍将绣品轻轻铺在碑前,“留着也是蒙尘,不如……”
“不如让姐妹们接着绣完?”李青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这就去告诉张婶她们!”
她提着竹篮要走,却被云逍拉住。“等等。”云逍从袖中取出一小瓶朱砂,“把这个掺在丝线里。”
李青不解:“这是……”
“苏莲的怨魂虽散,但执念未消,这是用她残留的气息调和的朱砂,混在绣线里,也算让她亲眼看着这半幅绣品完工。”云逍解释道,指尖划过绣品上凤凰未完成的翅膀,“告诉绣娘们,不必拘泥于原样,按她们的心意绣,让这凤凰,飞出不一样的神采。”
李青用力点头,抱着绣品快步跑向镇东的绣坊,裙摆扫过沾满露水的青草,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
云逍独自留在无名碑旁,看着晨光一点点爬上碑顶。他知道,这块无字碑立在这里,不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含冤而死的绣娘,更是为了给镇上所有被欺压过的人一个交代。
没过多久,锦绣坊的绣娘们就结伴而来。为首的张婶年过五旬,鬓角染霜,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那是当年苏莲亲手给她做的——张婶年轻时摔坏了腿,苏莲便照着医书,给她打磨了这根拐杖,杖头还刻了朵小小的莲花。
“云道长,您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张婶抚摸着无字碑,老泪纵横,“当年苏莲姑娘被绑走时,我就站在街角,却没敢出声……这些年,我总梦见她来问我,为什么不帮她说句话……”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云逍递给她那瓶朱砂,“往后,咱们用绣线替她说话。”
张婶颤巍巍地接过朱砂,倒在一个小碗里,又兑了些清水,顿时有淡淡的金光从碗里升起。绣娘们惊呼一声,纷纷围上来看,只见那金光不散,反而顺着她们的指尖,慢慢融进了各色丝线里。
“是苏莲姑娘!她还在!”一个年轻绣娘指着自己的丝线,那上面竟浮现出极细的银辉,像是有人在暗中指引。
绣娘们不再犹豫,将半幅绣品铺在碑前的青石上,各自取出针线,围坐成一圈,开始飞针走线。张婶负责补全凤凰的脖颈,她的针法虽慢,却稳如磐石;几个年轻绣娘则分工合作,有的绣祥云,有的补翠鸟,还有人别出心裁,在凤凰脚下加了丛兰草——那是苏莲生前最爱的花。
云逍没有打扰她们,转身往镇西走去。他知道,该处理刘老栓了。
此时的刘老栓家,早已被愤怒的镇民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搬来柴火,堆在他家门口;有人举着锄头,喊着要将他赶出镇子;更有当年被他克扣过工钱的绣娘,举着残破的绣品,哭诉他的恶行。
刘老栓缩在屋里,用柜子死死顶住门,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阵仗,吓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诬陷了个绣娘,三十年后竟会引来这么大的祸事。
“刘老栓,滚出来!”
“把他绑到无名碑前磕头!”
“让他也尝尝被诬陷的滋味!”
群情激愤,门板被撞得咚咚作响,眼看就要被撞破。
云逍分开人群,走到门口,抬手示意镇民安静。“大家稍安勿躁。”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杀了他,或是赶他走,都太便宜他了。”
镇民们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苏莲当年被诬陷,害了全家,最恨的就是不公。”云逍缓缓道,“不如这样:罚他在无名碑前守着,绣娘们绣多久,他就跪多久;等‘百鸟朝凤’绣完那天,再让他把当年吞下去的工钱,连本带利还给所有被他坑过的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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