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青溪镇被一场连绵的梅雨裹住,空气里总飘着化不开的湿意。锦绣坊的染缸泛着幽蓝的光,刘老栓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敲得石阶笃笃响,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也浑然不觉。
“云逍道长,您可算来了。”看见云逍踏过坊门的木槛,刘老栓慌忙掐灭烟锅,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指缝里还嵌着靛蓝的染料,“巧儿她……她又犯病了,这会子正躺在床上抽搐呢!”
云逍刚进门就被一股奇异的气味攫住——不是染布的草木香,而是甜得发腻的胭脂味,混着焦布的糊味,像被雨水泡过的脂粉铺着了火,呛得人喉咙发紧。他侧身避开廊下晾晒的蓝印花布,那些悬挂的布料在风里摆动,影子投在地上,竟像无数条扭曲的蛇。
“什么时候开始的?”云逍的声音穿过哗哗的雨声,落在刘老栓瑟缩的肩膀上。
“前儿个夜里开始的。”刘老栓的声音发颤,往内屋指了指,“起初就是说脖子痒,后来就说梦见好多线缠着她,越勒越紧……您看这!”他猛地掀起衣襟,露出藏在怀里的半截红线,线身黏腻,像是浸过什么油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云逍接过红线捻了捻,指尖立刻沾了层滑腻的油脂,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胭脂香,还有股淡淡的尸油味。他眉峰一蹙,刚要开口,内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着布料撕裂的声响。
“是巧儿!”刘老栓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往里跑。
云逍紧随其后,穿过挂满半成品绣品的穿堂。那些绣品上的花鸟鱼虫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狰狞:绣的鸳鸯睁着血红的眼,衔着的莲茎竟像断指;戏蝶的翅膀上沾着深色的斑点,细看竟像是凝固的血渍。
里屋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油灯,隐约能看见帐幔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鼓起一个个包,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搅动。云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胭脂味扑面而来,差点呛得他闭过气去。
床上的刘巧儿正拼命挣扎,双手胡乱抓着脖子,脖颈上那圈红线已经勒进皮肉里,留下深深的紫痕。更骇人的是,无数根五彩丝线从帐顶垂下来,像毒蛇般缠在她的胳膊、腰腹上,线端隐在暗处,似乎还在缓缓收紧。她的裙摆已经被撕烂,露出的脚踝上,赫然缠着圈金线,线身发亮,竟在皮肤上游动,留下细碎的血珠。
“水……水……”刘巧儿的脸憋得青紫,眼球往外凸着,看见云逍时,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地喊,“线……线在喝我的血……”
云逍反手关上房门,从布囊里掏出桃木剑,剑尖在油灯上燎过,燃起一簇淡金色的火苗:“刘大叔,去取三斤雄黄酒,再把染坊里的靛蓝染料拿来!快!”
刘老栓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云逍则踏剑上前,桃木剑的火焰扫过那些垂落的丝线,丝线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帐顶,却没断,只是在阴影里扭曲得更厉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在磨牙。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云逍低喝一声,剑指帐顶。那里挂着幅未完成的嫁衣,凤冠霞帔绣得极其华丽,尤其是领口的珍珠,颗颗饱满,在油灯下闪着冷光。可仔细看去,那些珍珠的间隙里,竟嵌着些细碎的指甲盖,泛着青白色。
嫁衣突然动了,袖子缓缓垂下,露出藏在里面的丝线团,线团蠕动着,像是有生命般,吐出更多的丝线,朝着云逍缠来。云逍挥剑斩断,断口处立刻渗出暗红色的黏液,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往床底钻。
“原来是只线妖。”云逍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张“破邪符”,借着油灯点燃,符灰落在丝线团上,立刻烧出个黑洞。线妖发出尖利的嘶鸣,帐顶的嫁衣剧烈晃动起来,绣在上面的凤凰眼睛突然睁开,竟是两颗用黑琉璃做的假眼,死死盯着云逍。
就在这时,刘老栓抱着酒坛和染料冲了进来,脚下一滑,靛蓝染料泼了满地,瞬间在青砖上晕开,像一滩滩凝固的血。云逍眼疾手快,抓起酒坛往嫁衣上泼去——雄黄酒遇着妖气,立刻腾起蓝绿色的火焰,线妖的嘶鸣声更凄厉了,那些缠在刘巧儿身上的丝线开始松动。
“苏倩医师!”云逍突然扬声喊道。
窗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青影一闪,苏倩已经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她的药箱。“刚在染坊外听见动静,”她目光扫过屋内的乱象,指尖搭在药箱锁扣上,“需要什么?”
“银针!”云逍剑挑嫁衣,迫使线妖露出核心的线团,“它在吸食巧儿的精气,得封住她的穴位!”
苏倩点头,从药箱里取出七根银针,指尖翻飞如蝶,精准地刺入刘巧儿头顶、肩颈的穴位。银针入体的瞬间,刘巧儿的抽搐停了,脖颈上的红线也不再收紧,只是依旧嵌在肉里,像道狰狞的疤。
线妖见势不妙,突然将所有丝线猛地收紧,整幅嫁衣从帐顶坠下来,罩住了半个床榻,无数丝线从衣摆里涌出来,在地上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三人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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